窝棚内弥漫的劣质烟草味、汗馊味和机油味,混合着周尘伤口散发的淡淡腐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浊流。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周尘蜷缩在冰冷的麻袋堆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那如同火烧般的剧痛。伤口边缘的红肿已经扩散,皮肤下的肌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紫色,隐隐有黄白色的脓液从翻卷的皮肉缝隙中渗出。感染,如同贪婪的蛆虫,正在他的身体里肆虐。被动汲取的棚户区“劫气”,如同污浊的粘合剂,勉强维系着生命之火不熄,却无法阻挡这血肉的溃败。
老疤和另外两个汉子(黑皮和瘦猴)远远地坐在窝棚另一头的小桌旁,就着花生米喝劣质白酒,眼神不时瞟向角落里的“瘟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忌惮和厌恶。没人愿意靠近。
只有阿豪,这个黄毛混混,似乎对周尘身上的“煞气”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或者说“容忍度”。
“周哥,喝口水?”阿豪端着一个豁口的破碗,里面是浑浊的凉白开,蹲在距离周尘两米远的地方,脸上堆着市侩的关切。他没有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仿佛在观察一头受伤的猛兽。
周尘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冒烟,但他不敢喝这不明不白的水。身体的虚弱和环境的污秽,让秽泉通宝的沉寂显得格外不真实,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必须保持警惕。
阿豪也不在意,放下碗,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周哥,你这伤…拖不得啊!看这架势,是烂了!再拖下去,胳膊保不住是小,命都得搭进去!”他语气“诚恳”,眼神却如同探针,仔细捕捉着周尘的反应。
周尘缓缓睁开眼,那双死寂的眸子看向阿豪,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深处那抹灰败似乎更浓了些。他知道阿豪在试探,在评估他的“价值”和“威胁”。但他现在确实需要药,需要摆脱这致命的感染。
“药…”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对!药!”阿豪一拍大腿,仿佛就等这句话,“这破地方哪有正经药?黑市!得去鬼市!那里路子野,什么金疮药、消炎粉,甚至洋人的特效针剂都有!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疤哥他们你也看见了,胆小怕事,不敢沾这麻烦。而且鬼市那地方,没熟人带,没点硬货开路,进去就是送菜…”
阿豪搓着手指,做了个要钱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周尘沉默。他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腰间的柴刀和…他自己。
“我…没钱。”周尘的声音干涩。
阿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却露出“仗义”的表情:“啧!周哥你看你,见外了不是!我阿豪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在这片地头混,还认识几个朋友!钱嘛…兄弟我先帮你垫上!”他拍着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不过,周哥,你得给我交个底。你这伤…还有你这…气势,到底咋回事?惹上哪路神仙了?兄弟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别到时候帮了忙,把自己也栽进去!”
图穷匕见。这才是阿豪真正的目的——打探底细。
周尘看着阿豪那双闪烁着市侩精明和更深层探寻的眼睛,心中冷笑。垫钱?恐怕是想用这点“恩惠”套牢他,或者试探他背后是否有“价值”。
“仇家…很厉害。”周尘只吐出几个字,目光却陡然锐利了一瞬,如同受伤的孤狼露出獠牙,一股冰冷的、源自劫煞本源的凶戾气息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
窝棚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几度!
正在喝酒的老疤三人猛地打了个寒噤,惊疑不定地看过来。阿豪离得最近,更是感觉一股寒意直透骨髓,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那感觉,比被毒蛇盯上还可怕!
“呃…呵…呵呵…”阿豪干笑几声,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距离,心脏怦怦直跳。“懂…懂了!周哥你放心!兄弟我嘴严得很!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他连忙保证,眼中的忌惮更深,但那份“期待”却似乎也浓烈了一丝?仿佛印证了什么猜测。
“药…尽快。”周尘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全力压制体内因情绪波动而有些躁动的污秽气息。
“好!好!我这就去想办法!周哥你好好歇着!”阿豪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对着老疤那边吆喝一声,“疤哥,我出去给周哥弄点药,顺便搞点吃的回来!”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和棚户区的黑暗中。
窝棚里只剩下周尘、老疤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灯泡电流的滋滋声。
周尘忍着剧痛,尝试着调动丹田内那被污秽劫气浸润的灰珠。裂痕依旧,但似乎比之前“稳固”了一点。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灰气艰难地分离出来,顺着经脉,缓缓流向左肩那溃烂的伤口。
“嗤…”
灰气接触到伤口边缘的脓血和腐烂组织,发出极其轻微的腐蚀声!一股比伤口本身更剧烈的、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剧痛传来!周尘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那灰气如同强效的消毒剂,霸道地灭杀着感染源,但也如同刮骨钢刀,无差别地破坏着脆弱的生机!
劫力疗伤!霸道而酷烈!如同饮鸩止渴!
他立刻停止了这危险的尝试。伤口处的剧痛更加剧烈,但边缘那令人心悸的暗紫色似乎微微淡化了一丝?代价是伤处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
被动汲取的“劫气”依旧缓慢流入身体,带来持续的低强度刺痛和污染感。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丢在垃圾堆里的腐肉,一边生蛆溃烂,一边又被污秽的能量强行“保鲜”。
时间在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窝棚的门再次被推开,阿豪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水和一股更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油腻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冷硬的馒头,还有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塑料药瓶。
“周哥,吃的!还有药!”阿豪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兴奋?他将馒头丢给老疤他们,自己拿着那个小黑瓶快步走到周尘附近,依旧保持着距离。
“妈的,运气真背!跑了几个地方,都他妈没货!最后托了八辈子关系才从一个专门倒腾‘水货’的老药贩子那儿弄到的!花了我小两百块!”阿豪一脸肉痛地抱怨着,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放在周尘脚边不远的地上,“说是南边来的特效消炎粉,对付烂疮有奇效!你试试!省着点用,贵着呢!”
周尘的目光落在那黑色药瓶上。瓶子很普通,没有标签,瓶口用蜡密封。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捡起瓶子,入手冰凉。拔开蜡封,一股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混合药味散发出来,带着草药的苦涩和某种化学制剂的怪味。
这药…成分不明。阿豪的话,真假难辨。
周尘看向阿豪。阿豪的眼神坦荡(表演的)中带着一丝期待:“快试试啊周哥!那老药贩子拍胸脯保证好用!说抹上去有点疼,但见效快!”
疼痛?周尘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疼痛。他需要的是活下去。
没有犹豫,他用手指抠出一些黑绿色的、粘稠的药膏。药膏触手冰凉,但一接触到左肩伤口边缘的皮肤,一股如同无数蚂蚁啃噬的尖锐刺痛瞬间传来!这痛感甚至比刚才尝试用劫力疗伤更甚!
“嘶…”饶是周尘意志坚韧,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伤口处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阿豪紧紧盯着周尘的反应,看到他皱眉忍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满意,又像是某种验证。
药膏带来的剧痛持续了十几秒才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深入骨髓的冰凉感。伤口边缘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竟然真的被压制了下去!红肿似乎也消退了一丝?虽然依旧触目惊心,但那股不断蔓延的腐烂势头,似乎被这霸道的药力强行遏制住了!
有效!但这药效,霸道得近乎邪异!
周尘心中凛然。这绝不是普通的消炎药!里面肯定掺杂了某些特殊的、甚至可能是超凡侧的东西!阿豪从哪里搞来的?那个“老药贩子”又是什么人?
“怎么样周哥?有效果吧?”阿豪的声音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嗯。”周尘只应了一声,小心地封好药瓶,贴身藏好。这是救命的药,也是未知的隐患。
“有效就好!有效就好!”阿豪搓着手,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分享秘密”的亲近感,“周哥,还有个事儿。这两天外面风声紧得邪乎!条子跟疯狗似的到处查暂住证,听说是在找一个…特别危险的人!医院那边好像也出了大事,戒严了!你说…会不会跟你那仇家有关?”
阿豪看似无心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周尘猛地抬眼,死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瞬间钉在阿豪脸上!
风声紧?查暂住证?医院戒严?
阿豪怎么知道医院出了大事?这种消息,普通混混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得知!而且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用这种“分享”的语气说出来…
试探!赤裸裸的试探!他在试探周尘的反应,确认周尘是否就是龙组通缉的目标!那瓶药,是饵,也是麻痹!
阿豪被周尘这骤然爆发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刺得心头狂跳,脸上强装的镇定几乎维持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干笑道:“周…周哥,我就随口一说…你…你别多想…”
窝棚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老疤三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警惕地看向这边。
周尘缓缓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锐利的锋芒只是错觉。他声音沙哑平静:“不知道。养伤。”
三个字,堵死了阿豪所有的试探。
阿豪脸上的笑容僵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懊恼和更深的忌惮。这个周尘,油盐不进,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但他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和可能的“价值”,又让阿豪无法放弃。
“对…对!养伤要紧!周哥你好好休息!”阿豪讪讪地退开,走到老疤那边,抓起一个冷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眼神阴晴不定。
窝棚内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灯泡的滋滋声。
周尘靠在麻袋上,左肩伤口在霸道药膏的作用下,灼痛被冰凉取代,感染似乎暂时被遏制。但阿豪那番试探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
这个看似市侩油滑的混混,背后果然不简单。他像一条编织着无形蛛网的荆条,看似提供庇护,实则步步紧逼,试图将他这头受伤的困兽纳入网中。
而织网者,正隐藏在棚户区更深的阴影里,或者…来自那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
腐肉上的蛆虫暂时被驱离,但荆影织就的网,正悄然收紧。周尘闭上眼,被动汲取的污秽劫气在体内流转,带来刺痛,也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