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轰鸣与大地撕裂的剧震,如同世界末日的丧钟,在周尘的感知中渐渐远去,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和剧痛所取代。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污浊的泥潭底部,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劫力反噬的冰冷死寂感,如同亿万根细小的冰针,在破碎的经脉中疯狂攒刺。丹田内,那枚曾熠熠生辉的灰珠,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旋转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抽痛。
覆盖全身的劫纹,曾经是他力量的铠甲,此刻却成了痛苦的源泉。它们黯淡无光,如同干涸河床上的龟裂,布满了细密的裂口,每一次心跳都让这些裂口渗出细微的、带着灰败死气的血珠。皮肤下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衰败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片彻底崩塌、被狂暴煞浆淹没的地下废墟中爬出来的。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怀中那点微弱却固执的温热——那个装着药盒和咸菜的布包,紧贴着他的胸口,成了这片污秽地狱中唯一的锚点。
当冰冷刺骨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硫磺恶臭、焦糊味和灰尘灌入肺叶,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时,周尘才勉强找回一丝清醒。
他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头顶不再是地下空洞压抑的岩顶,而是灰蒙蒙、被浓重黑烟遮蔽的天空。刺耳的警笛声、混乱的哭喊声、机械的轰鸣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他嗡嗡作响的耳膜。
身下是冰冷、湿滑、覆盖着厚厚一层灰黑色泥浆和碎石瓦砾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粉尘和那股源自地底的、令人作呕的硫磺恶臭。他挣扎着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三号铺所在的区域,连同周围几栋本就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已经彻底消失,变成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边缘犬牙交错的巨大深坑!坑底深处,隐约可见粘稠如墨、缓缓翻涌的黑色淤泥,散发着更加浓郁的污秽气息。坑壁边缘,断裂的钢筋和扭曲的水管如同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冲天而起的污秽气柱已经消散了大半,但残留的灰黑色烟尘依旧如同巨大的伞盖,笼罩着大半个黑水街区域,将午后本就昏暗的光线过滤得更加惨淡。空气中飘散着细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烬。
深坑周围,已经被拉起了刺眼的黄色警戒线。穿着橙色反光背心的消防员和救援人员正紧张地操作着设备,试图清理边缘的碎石,寻找可能的幸存者。穿着制服的警察则在外围维持着秩序,驱散试图靠近看热闹或寻找失散亲人的混乱人群。几辆救护车闪烁着蓝红色的灯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穿梭在废墟边缘。
混乱、惊恐、绝望、茫然……各种情绪如同实质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比那煞气烟尘更令人窒息。
周尘就躺在警戒线边缘不远的一堆相对完整的瓦砾后面。他浑身被厚厚的灰黑色泥浆包裹,衣服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混杂着暗红色的血迹和灰败的死气。整个人看起来,和周围其他被爆炸冲击波掀飞、砸晕的倒霉幸存者没有任何区别——一个在灾难中侥幸活下来的、奄奄一息的底层蝼蚁。
“快!这边!废墟下面好像有动静!” 远处传来救援人员的呼喊。
“封锁现场!无关人员立刻退后!注意二次塌方危险!” 警察拿着扩音器,声音嘶哑地维持秩序。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啊!求求你们救救他!” 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了嘈杂。
周尘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剧痛。他尝试调动一丝劫力,丹田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他再次昏厥的绞痛,灰珠上的裂痕仿佛又加深了一分。覆盖全身的劫纹如同死去的藤蔓,毫无反应。
力量…被反噬重创,暂时沉寂了。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硬撼阴差、撕碎邪修的应劫境修士。此刻的他,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枯叶,任何一个救援人员或者警察的粗暴动作,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危险的是…龙组!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对“祭坛”和“山主”有所图谋的超凡者!煞气爆发的动静太大了,他们必然会被惊动!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力量的空虚。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周尘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一条受伤的泥鳅,在冰冷的瓦砾和泥浆中艰难地蠕动、翻滚。他避开救援人员搜索的手电光柱,利用残垣断壁的阴影作为掩护,一点一点地朝着警戒线外围,人群更加混乱、视线更加模糊的区域挪去。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痛楚和内脏灼烧般的抽搐。冰冷的泥浆灌入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但他怀里的布包,始终被他死死护住,紧贴着胸口。那点微弱的温热,是支撑他爬行的唯一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周尘终于滚出了警戒线的范围,混入了一片更加混乱的区域。这里挤满了被疏散的居民、看热闹的闲人、哭喊着寻找亲人的家属,以及闻风而来、试图挖掘第一手新闻的记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噪音漩涡。
他蜷缩在一辆被掀翻的三轮车残骸后面,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泥浆从额头滑落。视线有些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让开!让开!别挡道!” 粗暴的呵斥声传来。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气质明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强行拨开人群,朝着警戒线方向快速走去。他们动作干练,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和废墟现场。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类似金属探测仪、但造型更加精密的仪器,屏幕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周尘的心猛地一沉!龙组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他瞬间屏住呼吸,将头埋得更低,整个身体蜷缩进三轮车的阴影里,同时极力收敛自己最后一丝可能外泄的气息(尽管微弱得几乎不存在)。丹田的灰珠如同受惊的刺猬,死死地收敛着最后一点微光。
那几个黑衣人走到警戒线边缘,亮出证件,迅速和负责的警察交谈了几句,然后便越过警戒线,直接进入了核心区域。他们手中的仪器不断调整着方向,似乎在搜索着什么特定的能量信号。
周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那仪器似乎对残留的阴煞气息和劫力波动异常敏感。自己虽然暂时收敛了气息,但身上沾染的煞浆污秽和劫力反噬的衰败死气,难保不会被捕捉到一丝痕迹!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几个黑衣人在深坑边缘探查了一圈,又低声交流了几句。拿着仪器的人摇了摇头,似乎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目标信号。他们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外围混乱的人群,目光锐利如刀。
周尘死死地低着头,感受着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自己藏身的区域。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几秒钟后,那冰冷的目光移开了。黑衣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继续他们的调查。
周尘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差点让他昏过去。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服。
暂时…安全了?
不!这里绝不能久留!
他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一丝力量!否则,无论是龙组后续更细致的排查,还是黑水街那些残余的、可能知道他去找过老瘸子的牛鬼蛇神,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再次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地混入混乱的人群。像一个真正的、被灾难吓破了胆、失魂落魄的幸存者,低着头,佝偻着背,避开所有穿着制服的人和可疑的目光,朝着记忆中黑水街外围、更加破败混乱的棚户区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身体的剧痛、力量的空虚、对未知危险的警惕,如同三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怀里的药包,成了唯一的慰藉和指引。
他穿过狭窄、泥泞、堆满垃圾的小巷,避开那些在混乱中趁机作乱、眼神不善的身影。曾经能轻易感知数百米范围风吹草动的敏锐灵觉,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属于普通人的警惕和直觉。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水街方向的混乱喧嚣被抛在身后,但空气中那股硫磺恶臭依旧隐约可闻。
眼前出现了一片更加破败的棚户区。低矮的窝棚如同垃圾堆上的蘑菇,挤挤挨挨,大多是用废弃的木板、油毡、石棉瓦胡乱搭建而成。污水横流,垃圾遍地。这里是城市最底层的角落,是连黑水街的混混都懒得踏足的“贫民窟”。
周尘的目光,最终落在巷子尽头,一个倚靠着废弃砖墙、几乎被垃圾淹没的破旧窝棚上。窝棚的门是一块歪斜的木板,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但锁扣已经坏了。这里似乎废弃了很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老鼠的骚气。
就是这里了。暂时…安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那歪斜的木板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窝棚里空间极小,不足五平米,地面坑洼不平,堆满了各种破烂和厚厚的灰尘。角落里结着蜘蛛网。
周尘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尘土飞扬,呛得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带着血丝的浓痰。
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劫力反噬的冰冷死寂感疯狂侵蚀着他的生机,如同跗骨之蛆。丹田的灰珠如同碎裂的瓷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覆盖全身的劫纹黯淡无光,裂痕处渗出灰败的死血。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透过窝棚顶上一个破洞,看着外面灰蒙蒙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
力量…消失了。仿佛一场大梦。
现在的他,比初得《劫运道经》时更加脆弱。那时的他至少身体完好,还有引动微末劫气的可能。而此刻,他身受重伤,力量沉寂,如同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一丝从未有过的虚弱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离开了那毁天灭地的劫力,在这残酷的底层现实里,他周尘,这个曾经的快递员,又算得了什么?一个挣扎在泥沼里的蝼蚁罢了。
他下意识地、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怀中那个被泥浆浸透、却依旧被他保护得很好的布包。指尖触碰到里面硬质的药盒和油纸包裹的咸菜,感受到那点微弱却真实的温热。
小囡…还在等着他。
这个念头,如同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黑暗中点燃。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个垃圾一样烂在这个破窝棚里。
求生的欲望,混杂着某种更深的、源于市井的、如同野草般坚韧的不屈,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茫然。
周尘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坐起身。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借着窝棚破洞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沾满泥浆的布包。
药盒完好无损,上面“安心”制药的商标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反光。油纸包里的咸菜散发出淡淡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咸香,在这污浊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他捻起一小根咸菜丝,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那熟悉的味道,带着盐分的咸涩和蔬菜的微甜,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给冰冷僵硬的躯体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和力量。
他闭上眼睛,尝试着按照《劫运道经》最基础的引劫法门,去感应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驳杂的负面气息——痛苦、恐惧、怨念、以及这片区域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污秽与衰败。
丹田传来剧痛,灰珠毫无反应。劫纹依旧死寂。
但他没有放弃。一次,两次,十次……如同一个溺水者,徒劳却固执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每一次尝试都带来反噬的剧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咬着咸菜,继续尝试。
微弱的、驳杂的负面气息,如同浑浊的溪流,终于开始极其缓慢地、丝丝缕缕地,被他坚韧的意志强行牵引,透过皮肤上那些劫纹的裂口,艰难地渗入体内。
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如同钝刀割肉。涌入的负面气息微弱且驳杂不堪,对于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沉寂的灰珠来说,杯水车薪。
但周尘的眼神,却在黑暗中亮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有反应!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证明他的道路并未断绝!劫纹和灰珠只是沉寂,并非损毁!
他就像一块被雷击焦黑、濒临死亡的枯木,在绝望的灰烬中,凭着那一点未熄的星火和对阳光的执念,开始极其缓慢地、痛苦地,汲取着大地深处最污浊的养分,只为等待那一个重新抽芽的可能。
窝棚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警笛声偶尔划破夜空。属于超凡世界的风暴在另一个层面酝酿,而属于底层挣扎的生存之战,才刚刚开始。
周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忍受着痛苦,一丝不苟地运转着那最基础的法门,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废墟中叩拜自己的道。
他需要时间。需要在这片被遗忘的泥沼里,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着…火种重燃,野草破土的那一刻。
怀中的药包,贴着他的心跳,温热依旧。那是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也是他连接这冰冷现实,尚未沉沦的最后锚点。
夜,还很长。泥沼中的挣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