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清明,古井不波。
宁濡躺在心湖之上,身子呈一个“大”字状,心绪安宁。
这可不多见,宁尘杜胜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宁濡,如此放松不管不顾的宁濡。
不好看吗?但我感觉很舒服啊。
这里没有条条框框,没有凡俗礼节,没有别人的目光,没有长辈的期许,很轻松啊。
不自在已久矣,就容我在此处此刻好好放肆一回吧。
真的很舒服啊,且容我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且容我放肆一回,且叫我好好做一回真正的宁濡吧。
“前辈,可以现身了,这困龙符我不想破了。”
一道苍老声音在宁濡心湖之上响起,“为何?”
宁濡枕着叠放起来的双臂,不去管身上衣衫是否整齐,笑道:“不想了,想随心所欲一回。”
“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试着在往前走一走,没准儿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宁濡摇头道:“不了,我不在乎什么那意想不到的惊喜,此时此刻,我只想做我自己。”
修为,功法,机缘,学问,名声,齐聚一身又如何呢?
我不快乐,那就很不如何。
若我不是我了,那就一文不值。
宁濡说,“前辈,现身吧。”
话落,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飘落在宁濡身前,白衣老者,身型略微佝偻,如枯槁,像是一棵失去生机的古树。
“真的不再向前一步了吗?”那白衣老者问道。
宁濡没有起身,即便来人是位老人,是位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修仙人,即便自己心里头清楚自己的无礼,他依旧没有起身。
他摇头说道:“不了,真的很累啊,走不动了。”
白衫老者怒其不争地问道,语气激动,“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
“不想知道。”
即便宁濡已经猜出了这位老者的大致身份、目的,明白自己失去了怎样大的一桩机缘。
他依旧随心所欲,此时此刻他只想做自己。
不是修士宁濡、不是学生宁濡、不是晚辈宁濡、不是少将军宁濡,而是,只是少年宁濡。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也想吃糖啊。
那位白衫老者一把将宁濡从地上薅起来,呵斥道:“不思进取,荒废天资,可恶,实在是可恶。”
宁濡一笑置之,“既然如此,那前辈就别在我这儿消磨功夫了呗。”
气急败坏。
那白衫老者五指如钩扼住宁濡的喉咙,恶狠狠地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当真不再上前一步了?”
宁濡感受着掌心与肩膀处传来的温热,若有所思,摇头笑道:“不了。”
无可奈何。
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想要收个继承我衣钵传承的弟子,可人家不从,我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
可恶,真是可恶至极。
白衫老者将宁濡重重摔在心湖之上,碧波荡漾,“人各有志,好自为之。”
宁濡转身起身,整了整衣襟,抱拳道:“多谢前辈教诲,恭送前辈。”
那位白衫老者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从宁濡心湖上离去了。
宁濡盯着那位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就放肆这一回,就不与哥跟杜胜讲了,免得他们替我扼腕叹息,不值当。
宁濡揉了揉脸,恢复以往作态,于心湖之上缓缓而行。
……
名利斋那不为人知的第六层内。
那位出现在宁濡心湖的白衫老者现身于此,将郑书意从那秋千上踹了下来,自己躺了上去,余怒未消。
知道老者心情不佳的郑书意没敢去触霉头,灰溜溜地跑到了黑衣女子身后。
这老头儿今儿个这是咋了,还有人敢惹他,不要命了。
你既然鸠占鹊巢了,那就不能再收拾我啦,不然我可就要满地打滚儿撒泼耍混了。
尚在气头上的老者狠狠地砸了两下身下的秋千,看得郑书意心惊肉跳的,不敢阻止,默默背过身去。
我一点儿都不心疼我那价值连城的秋千,可咱说好了,砸了它,就不能打我了。
白衫老者猛地坐起身来,看向那后背对着自己的郑书意,目光幽幽,“过来。”
一动不动,假装没听到。
傻子才过去呢,听声音就不对,过去干吗?上赶着找揍啊,我才没那么傻呢。
一个德行,一个样子的不知进取,越看越来气。
山不向我我向山,白衫老者起身来到郑书意身后,没有言语,抬腿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郑书意的屁股上。
趴在地上的郑书意眼神痴痴,咋了,我又咋了,干嘛又打我,凭啥又打我。
就凭你修为高年纪大,臭不要脸?
黑衣女子莞尔一笑,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磨剑。
“起来。”
郑书意扭头看向那位白衫老者,撒泼打滚,“我不,我累了,起不来了。”
闻听此言的白衫老者怒不可遏,飞身骑在郑书意的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郑书意的脸上,口中呢喃声不断,“我叫你我不,我叫你你累了,我叫你不再走一步,浑小子,我揍死你。”
黑衣女子不再磨剑了,笑意盈盈地看郑书意吃瘪。
身为名利斋大掌柜的郑书意居然没还手,只是不停的用手格挡,破口大骂。
许久过后,打累了的老者与鼻青脸肿的郑书意一齐起身,郑书意抽泣不停,跟在老者身后。
老者开口问道:“你觉得当真有人能抵挡住机缘摆在面前而不向前的冲动吗?明明已经知道了机缘就在前面,可就是不愿再向前一步,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郑书意没好气道:“不知道。”
你都快要打死我了,还想要啥好脸色?
做梦呢。
白衫老者扭头看向郑书意,郑书意立马就蔫儿了,笑道:“容我想想哈。”
片刻之后,郑书意说道:“这样的人,要么是在装蒜,谋求更大的机缘。要么就是天性使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但我觉得多半是前者,没后者这样的人,反正我没见过。”
白衫老者细细回味,喃喃自语,“可我咋觉得,那小子就是后者呢?”
“啥?”
一头雾水的郑书意问道。
一记目光投来,郑书意赶忙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