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王朝的天牢盘踞在皇城西北角,灰扑扑的砖墙吸饱了百年光阴的潮气,连暮色都在此处凝出几分刺骨寒意。柳氏蜷缩在牢房最内侧的草席上,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囚衣根本挡不住从石缝里钻进来的风。三天前她还在将军府暖阁里烤着银丝炭,用镶金的茶盏慢悠悠地品着新茶,如今却只能闻着草席下散发出的霉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哐当——\"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粗暴地推开,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端着豁了口的陶碗跨进来,碗里是两块硬邦邦的窝头和一汪浑浊的菜汤,酸馊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柳氏,吃饭了。\"狱卒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木板,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柳氏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原本精心保养的脸上布满了污垢。她踉跄着扑到铁栅栏前,双手抓着冰冷的铁条,指节泛白:\"我女儿呢?沈若柔在哪里?你们把她关到哪个牢房去了?\"
狱卒将陶碗往地上一掼,菜汤溅到柳氏的鞋面上。他嗤笑一声,露出被茶渍染黄的牙齿:\"沈二小姐?早被一队禁军押着送去京郊的静心庵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假装怀孕的把戏败露了,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意,永世不得回京!\"
\"怀孕?\"柳氏如遭五雷轰顶,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冰凉的石壁上。她想起三天前女儿被带走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娘救我!是沈微婉!那棉花是她塞到我肚子里的!\"当时她还以为是女儿情急之下的胡话,如今才明白沈若柔竟真的走了这步险棋。为了挽回在贵女圈里一落千丈的名声,竟想出假孕这种馊主意,结果被沈微婉当众揭穿。
\"不可能......\"柳氏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地盯着墙角的蜘蛛网上凝结的露珠,\"若柔那么聪明,又买通了相熟的稳婆,怎么会被抓住把柄?\"
\"聪明?\"狱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脚碾了碾地上的碎石子,\"柳氏啊柳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沈大小姐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你们钻呢!你家二小姐在牢里喊冤的时候,偏偏太傅夫人带着丫鬟来天牢探望犯官女眷,好巧不巧就看见一团雪白的棉花从你女儿腰间的亵衣里掉出来,滚到了太傅夫人的绣花鞋边!\"
柳氏眼前\"嗡\"的一声,仿佛看见沈微婉那双总是装得天真无邪的杏眼,此刻正弯成狡黠的月牙。她想起来了,沈若柔前几日确实托人带话,说已经买通了城南的王稳婆,只等时机成熟便对外宣称有孕,到时候就算名声受损,也能以\"珠胎暗结\"为由嫁个好人家。却不想这步步为营的算计,从一开始就是沈微婉设下的圈套。
\"啊——!\"柳氏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般扑向墙壁,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砖墙上抓出刺耳的声响,\"沈微婉!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小贱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狱卒眼疾手快地揪住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她甩回草席上:\"想死?没那么容易!皇上有旨,要留着你这老东西好好活着,亲眼看着将军府如何彻底败落,看着你那宝贝女儿在庵里吃一辈子素!\"
\"哈哈哈——柳姨娘?真是稀客啊!\"隔壁牢房突然传来嬉皮笑脸的声音,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女犯扒着铁栅栏探出头,\"怎么?昔日里在将军府作威作福的柳姨娘,也有今天跟我们这些杀人犯挤在一起的日子?\"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话道:\"我可听说了,您那位娇滴滴的二小姐,肚子里塞的棉花比绸缎庄里卖的还蓬松呢!啧啧,亏她还是个贵女,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就是就是!我看啊,那沈大小姐才是真本事,把你们母女俩耍得团团转!\"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柳氏的耳朵,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她想起沈微婉重生前的模样——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襦裙,怯生生跟在她身后喊\"婶娘\"的傻丫头,连块点心都要让给沈若柔的蠢货。可就是这么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如今却变成了手握屠刀的猎手,将她们母女逼到了这步田地。
\"娘......救我......娘......\"
恍惚间,柳氏又听见了女儿微弱的哭声,那是沈若柔被拖出将军府时的呼喊。她猛地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几绺花白的发丝被硬生生拽了下来,掉在肮脏的草席上。狱卒不耐烦地踢了踢脚边的破碗:\"吃不吃?不吃老子拿去喂狗了!\"
柳氏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铁栅栏前,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要见皇上!我要面圣!我要告沈微婉诬陷忠良!她才是那个包藏祸心的毒妇!\"
\"忠良?\"狱卒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道,\"你私吞将军府库房三成的财物,克扣边疆将士的军饷中饱私囊,大理寺的案宗摞起来比你人都高!皇上念在你是女流之辈,又看在老将军的面子上,才没判你斩立决,你还想翻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氏的手无力地垂下,指节撞在铁条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仿佛又看见沈微婉在祠堂里,当着族中长老和管家的面,将一叠厚厚的账本摔在她面前,每一笔贪污的数目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她当年如何哄骗沈微婉交出库房钥匙的细节都被查得明明白白。那些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手段,在重生归来的沈微婉面前,竟像孩童过家家般可笑。
\"哐当——\"
铁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穿着干净利落的春桃。她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柳姨娘,\"春桃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家小姐念在您往日的'恩情',特意让我给您送点东西来。\"
柳氏红着眼睛瞪过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沈微婉又想玩什么把戏?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春桃将食盒放在地上,掀开盖子,露出里面两个黄澄澄的窝头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她语气平淡地说:\"小姐说了,这是您当年在夫人刚过世时,特意吩咐厨房给她送的'节俭餐食'。如今物归原主,还望您吃得舒心。\"
柳氏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个窝头,十年前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那时沈微婉的生母刚病逝,她故意让厨房停了沈微婉院里的荤腥,每日只送这样的窝头和咸菜,还拉着沈微婉的手假惺惺地说:\"婉婉啊,你娘走了,咱们孤儿寡母的要节俭度日,可不能让外人说闲话......\"
\"贱人!\"柳氏猛地扑过去,将食盒狠狠打翻在地,窝头滚进了墙角的污水里。她状若疯狂地嘶吼着,\"沈微婉!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我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主仆二人!我要咒你们生不如死——!\"
春桃不慌不忙地后退两步,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冷笑道:\"柳姨娘,您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家小姐说了,等您在这牢里待满十年,她会亲自备上一辆薄板车,送您去乱葬岗'安歇'。您现在要是把自己折腾死了,岂不是便宜了您?\"
看着春桃转身离去的背影,听着铁门再次锁上的\"哐当\"声,柳氏突然瘫坐在地,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她终于明白,从沈微婉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们母女的命运就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改写。那个曾经任她搓圆捏扁的傻丫头,如今成了悬在她们头顶的利刃,一点点将她们的希望和尊严割得粉碎。
与此同时,将军府西侧的揽月阁里,沈微婉正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串紫莹莹的葡萄。夕阳的金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月白色的襦裙镀上了一层暖边。春桃小跑着穿过游廊,裙摆带起一阵微风。
\"小姐,\"春桃气喘吁吁地站定,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柳氏在牢里闹得可凶了,又是撞墙又是喊冤,还说要见皇上呢。\"
沈微婉将一颗饱满的葡萄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她懒洋洋地抬眸,眼尾微微上挑:\"由她闹去。皇上日理万机,要是能见她这种阶下囚,当初就不会下旨查抄将军府中馈了。\"
春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您的婶娘......\"
\"婶娘?\"沈微婉轻轻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前世她把我哄骗着交出库房钥匙,又把我推给那个瘸腿的李修时,可曾念过半分骨肉亲情?春桃,去前院账房,把柳氏克扣军饷的那几本账册再抄录一份,明日一早送去大理寺。\"
\"是。\"春桃应下,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道,\"对了小姐,听送沈二小姐去家庙的侍卫回来说,她在路上趁人不备撞了墙,不过被及时拦住了,没死掉。\"
沈微婉剥葡萄的手指顿了顿,挑眉道:\"死了倒便宜她了。你让人给静心庵的住持带个话,就说本小姐吩咐了,每日给沈若柔三顿清水煮白菜,什么时候她想通了自己的罪孽,什么时候再给她添碗糙米饭。\"
春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这招可真是绝了。沈二小姐平日里最讲究吃穿,连点心都要挑着时令花色,这下可要在青灯古佛前好好'修身养性'了。\"
沈微婉歪头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这才哪儿到哪儿。春桃,你去前头知会一声,把京城里有点名气的绣娘都请到府里来,就说我要亲自挑选丝线,给静心庵的'沈居士'绣几身四季常穿的粗布衣裳。要让她在佛祖面前,好好忏悔这前半生的罪孽。\"
春桃笑着应声退下,留下沈微婉独自坐在廊下。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远处的屋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望着水面上渐渐泛起的涟漪,想起前世那个雪夜,她被诬陷\"私通\",活活打死在将军府的角门处,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柳氏和沈若柔站在廊下,披着名贵的狐裘,冷漠地看着她像条死狗般咽下最后一口气。
\"柳氏,沈若柔,\"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葡萄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仅仅只是开始。你们欠我的,我会连本带利,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夜色渐深,沈微婉起身回房,路过库房时,看见老管家正带着几个管事在里面清点财物。曾经被柳氏搬空大半的库房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派,珊瑚树、玉如意、成箱的绸缎皮草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在宫灯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小姐,\"老管家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恭敬地行礼,\"都清点完毕了,您父亲留下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归置好了。\"
沈微婉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辛苦您了,王管家。对了,明日让下人把库房东侧第三格架子上的那批珠宝打包好,送去皇宫,就说是将军府为太后寿辰准备的贺礼。\"
老管家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小姐,那些可都是您生母留下的嫁妆,也是您将来的......\"
\"无妨。\"沈微婉打断他,语气轻松,眼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比起这些身外之物,我更想看到有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管家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小姐,夕阳的余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那张尚且带着稚气的脸上,此刻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跟在夫人身后,怯生生喊他\"王伯\"的小姑娘,不禁暗暗叹息——岁月和磨难,终究是将那个天真烂漫的大小姐,雕琢成了如今这副锋芒毕露的模样。
天牢里,柳氏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隔壁牢房传来的鼾声和梦呓,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肮脏的草屑。她终于明白,沈微婉对她们的报复,从来都不是一时的愤怒,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算。那些她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贪婪和恶毒,那些她施加在沈微婉身上的羞辱和伤害,如今都以百倍千倍的重量,反噬到了她和女儿身上。
\"沈微婉......你赢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狭小的天窗,\"可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和狱卒粗鲁的咒骂:\"妈的!又有人上吊了!这破牢房真是日了狗了,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柳氏浑身一颤,猛地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冰冷的泪水顺着肘弯滴落,砸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她知道,这漫漫长夜,对于她来说,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的将军府揽月阁内,沈微婉正对着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描眉。春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走进来,碗里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小姐,这是七皇子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西域进贡的新胭脂,奴婢给您打开瞧瞧?\"春桃将锦盒放在梳妆台上,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块色泽明艳的胭脂膏,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沈微婉握着螺子黛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不必了。明日要进宫向太后谢恩,素净些反倒合适。\"
春桃将燕窝粥放在一旁,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您这次对柳氏母女下手这么狠,就不怕七皇子殿下觉得您......心肠太硬了些?\"
沈微婉放下眉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突然笑了。那笑容明媚张扬,带着几分狡黠和自信:\"春桃,你记住,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心软就是把刀子递给别人捅自己。再说了......\"她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七皇子要是连这点'小场面'都容不下,将来怎么跟我一起,把这京城的浑水搅个天翻地覆?\"
春桃被她逗得捂嘴轻笑:\"小姐说得是,是奴婢想多了。那奴婢这就去前院吩咐,让他们明日一早备好马车。\"
沈微婉看着春桃离去的背影,重新转回头看向铜镜。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肌肤胜雪,嘴角噙着一抹自信从容的笑意。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摆布的傻嫡女,也不是重生初期那个满心怨恨的复仇者。如今的她,手握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智慧,正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成最耀眼的模样。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爬上中天,清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里,给这充满了算计和复仇的夜晚,增添了一丝静谧的温柔。沈微婉起身推开窗户,任由微凉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她知道,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终将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品尝到比死亡更痛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