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后池的荷香,拂过太傅府临水的九曲水榭。三十六扇雕花槅窗全开着,将满池碧叶红花映入室内,满座贵女围坐在螺钿嵌花的长案旁,正用鎏金银匙搅动着碗里的杏仁茶。忽然间,水榭入口处传来一声尖利的抽气,惊飞了檐下憩息的燕子。
沈若柔扶着腰肢踉跄而入,身后丫鬟小莲几乎是架着她的胳膊。她身上那件素白软缎襦裙洗得有些发白,裙摆下的腹部却依旧夸张地隆起,像扣了口小锅。只是往日敷得雪白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眼圈泛着青黑,发髻上的珍珠花钿斜斜歪向一边,倒像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女鬼。
\"妹妹这是怎么了?\"太傅夫人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釉色青碧的茶盏里,新沏的蒙顶甘露正浮着几片舒展的芽叶。她目光扫过沈若柔的肚子,眼角的细纹不易察觉地蹙了蹙——自从半月前祠堂那场闹剧,这位二小姐便成了京城贵女圈里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
沈若柔挤出两滴泪,指尖颤抖着抚上\"孕肚\",声音细若蚊蝇:\"有劳夫人挂心,只是这几日孕吐得厉害,太医说需静养......\"话未说完,她忽然瞥见主位上慢条斯理品着茶的沈微婉,那双藏在泪影后的眸子骤然闪过一丝怨毒,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髻上的珠花簌簌掉落:
\"表姐!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和孩子吧!\"她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陡然拔高,\"七皇子殿下既然不肯认账,我认了!只求表姐别再派人送来红花汤,逼我打掉孩子......\"
\"当啷\"一声,太傅夫人手中的茶勺掉进茶碗,溅起的水花湿了桌布上的缠枝莲纹。满座贵女顿时哗然,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主位上的沈微婉,惊惶、疑惑、幸灾乐祸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细针。
沈微婉正用银匙轻轻拨弄着碗里的杏仁碎,闻言抬眸,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嘴角勾起抹无辜的浅笑:\"堂妹这是说什么胡话?\"她放下茶碗,素白的指尖抚上青瓷茶盏的边缘,\"你瞧你,有了身孕还这么激动,仔细动了胎气。\"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起身,脚下像是被裙角绊了一下,手中满满一盏刚沏的蒙顶甘露应声而出,琥珀色的茶汤带着热气,\"哗啦\"一声全泼在沈若柔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啊——!\"沈若柔尖叫着连退三步,湿透的素白襦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扭曲的轮廓。更骇人的是,几团雪白的棉花从她裙摆下滚落出来,掉在青砖上时还砸出\"噗噗\"的水声,湿哒哒的棉絮上甚至沾着几片茶叶。
水榭里刹那间落针可闻,只有茶水顺着沈若柔裙摆滴落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李尚书家的嫡女离得最近,她指着地上的棉花团,珍珠耳坠在鬓边乱颤:\"这、这是什么东西?!\"
沈若柔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肚子,又看看地上的棉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竟泛起死灰。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肚子,却从裙底掏出一把湿漉漉的棉花,指尖哆嗦着举到眼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掉出来了?\"
\"噗——\"春桃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在帕子上,连忙转身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微婉\"花容失色\"地后退两步,后腰撞在萧煜的紫檀木椅背上,眼中却狡黠地亮着光:\"堂妹!你肚子里怎么会有棉花?难道......\"她故意拖长语调,环视着满座贵女,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难道堂妹怀的......是个棉花做的孩子?\"
\"哈哈哈——\"不知哪位贵女先笑出声,满座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我说她怎么天天孕吐,原来是塞了棉花装样子!\"
\"之前还哭天抢地说是七皇子的种,这下脸都丢到长安街去了!\"
\"快看她手里那团棉絮,还滴着茶水呢!\"
笑声像潮水般涌向沈若柔,她被笑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几乎要滴出血来。猛地抬头看向沈微婉,那双眼眸里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是你!你故意泼水!你算计我!\"
\"我不是故意的呀堂妹,\"沈微婉眨巴着水盈盈的大眼睛,举起空茶盏晃了晃,\"我瞧你脸色不好,想给你醒醒神嘛。谁知道你肚子里......\"她顿了顿,故作天真地歪头,\"难不成如今的孕妇,都流行往肚子里塞棉花?\"
主位上的萧煜终于忍不住,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肩膀却剧烈地颤抖着。他放下折扇,清了清嗓子,墨玉般的眸子看向瘫在地上的沈若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沈二小姐,本皇子记得上月在祠堂,你也是用棉花充作身孕,如今怎么又玩起了老把戏?\"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沈若柔浑身一颤。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身后的蔷薇花架上,几枝带刺的花枝被碰落,砸在她头上脸上,留下几道红痕。她看着萧煜冰冷的眼神,又扫过周围贵女们鄙夷、嘲笑的目光,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喊:\"我没有!是沈微婉陷害我!她嫉妒我......嫉妒我能怀上皇子的孩子......\"
\"嫉妒你什么?\"太傅夫人终于沉下脸,语气冷得像冰,\"嫉妒你用棉花假孕,还是嫉妒你妄想攀附皇子,败坏门楣?沈二小姐,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她拂袖而起,对身后的侍女道:\"送客。\"
沈若柔看着太傅夫人下了逐客令,又看看沈微婉那似笑非笑的脸,最后一丝力气也从身体里抽走,瘫软在地。丫鬟们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跑出了水榭,身后留下满室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小姐,您这招真是绝了!\"春桃扶着沈微婉坐下,笑得直不起腰,\"那棉花遇水就往下掉,二小姐这辈子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沈微婉端起新换的茶盏,呷了口温热的茉莉香片,目光追着沈若柔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跟这种人玩,就得用点雷霆手段。\"她抬眼看向身旁的萧煜,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眼中映着窗外的荷花,\"殿下觉得,我这'神操作'还算精彩?\"
萧煜放下折扇,指尖轻点着桌面,语气带着赞叹:\"沈大小姐的操作,向来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惊喜'。\"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沈微婉耳畔,\"不过下次泼水,记得离本皇子远些,莫要溅湿了本皇子的云锦袍角。\"
沈微婉脸颊微热,眼尾的泪痣在烛光下微微颤动:\"知道了,下次定让殿下站在'安全区'观战。\"
周围的贵女们见七皇子与沈微婉谈笑风生,看向沈微婉的眼神早已从同情变成了敬畏。谁都明白,这位将军府嫡女不仅智计过人,更有皇子护持,今后在这京城贵女圈,怕是再无人敢轻易招惹。
太傅夫人见状,也款步走过来,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微婉啊,你这堂妹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让你受委屈了。\"她顿了顿,语气亲昵,\"过几日我府里办赏荷宴,你可一定要带着春桃来,我新得了几样江南点心,正想让你尝尝。\"
\"谢夫人垂爱,\"沈微婉起身福礼,\"微婉定会准时赴约。\"
夕阳西下时,沈微婉与萧煜并肩走出太傅府。晚霞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春桃自觉地落后十步,抱着沈微婉的披风,看着自家小姐与七皇子的背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今日之事,多谢殿下相助。\"沈微婉看着萧煜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眼中带着感激。
萧煜挑眉,墨发被晚风吹起几缕:\"本皇子不过是实话实说,何来相助一说?\"他忽然驻足,看向沈微婉,\"倒是本皇子好奇,你如何算准了她会在宴会上故技重施?\"
\"猜的。\"沈微婉俏皮地眨眼,眼波流转,\"有些人啊,不到黄河心不死,偏要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她顿了顿,语气渐冷,\"更何况,我就是要让她在最看重的场合,摔得粉身碎骨。\"
萧煜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与锐利,心中微动,柔声道:\"往后有本皇子在,定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沈微婉心头一暖,正欲开口,却听见街角传来熟悉的童谣声,伴随着拨浪鼓的响声,越来越近:
\"沈二小姐真能耐,棉花塞肚把孕揣,
嫡姐手滑泼热茶,棉团落水滚出来!
白莲花,黑心肝,攀龙附凤把人骗,
一盆茶水现原形,京城笑她千万遍!\"
两人相视而笑,春桃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小姐,准是王瞎子那老小子编的!上次编'断袖李公子'的顺口溜也是他!\"
沈微婉摇摇头,看向萧煜:\"看来,京城百姓的茶余饭后,又多了桩乐子。\"
萧煜低笑出声,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有你在,这京城的乐子只会层出不穷。\"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下次若再办这等'泼水盛会',记得提前知会本皇子,本皇子定当备足五香瓜子,寻个最佳位置观赏。\"
\"殿下放心,\"沈微婉挑眉,笑容明媚如晚霞,\"下次的'节目',管保比今日更精彩绝伦。\"
晚风吹过荷塘,送来阵阵清甜的荷香。沈微婉看着萧煜俊朗的侧影,心中一片安宁。沈若柔的闹剧已然落幕,但她知道,这只是她重生路上的一道小坎。有萧煜的护持,有自己的智谋,未来纵有风雨,她也能走得坦荡无畏。
而此刻的将军府偏院,沈若柔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童谣声,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的缝隙里。铜镜中映出她狼狈的模样——头发散乱,脸上还沾着蔷薇的刺痕,湿透的襦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可笑的轮廓。
\"沈微婉......\"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我不会放过你......绝不会......\"
只是她不知道,当她一次次作死试图攀附时,早已将自己钉在京城的笑柄柱上。而沈微婉,早已踏着她的狼狈,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那些阴暗的嫉妒与怨恨,再也无法触及那个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的嫡女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