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太傅府的牡丹园正演着一场秾艳的盛事。千层叠翠的\"醉杨妃\"沾着晨露,胭脂色的花瓣层层翻卷,将九曲回廊染得像一幅泼墨重彩的绢画。沈微婉捏着块冰镇酸梅糕,躲在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后,看着前头花厅里那团晃眼的素白——沈若柔竟真的来了,月白色襦裙上绣着几枝半死不活的墨梅,配着她强装温婉的笑脸,活像裱在宣纸上的残花败柳。
\"听说二小姐在慈云庵吃斋念佛,怎么还有心思参加诗会?\"吏部尚书家的嫡女轻摇团扇,珍珠流苏撞在翡翠护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故意站在日光下,让金丝绣的牡丹纹在沈若柔眼前晃荡。
沈若柔指尖骤然掐进软缎帕子,指甲几乎要戳穿上面的并蒂莲刺绣。她垂下眼睫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再抬眼时已是泪光盈盈:\"不过是替家姐来给太傅夫人请安,恰逢诗会,凑个热闹罢了。\"话音未落,她眼尾的余光精准扫过假山后的人影,陡然拔高声调,\"说起来,妹妹近来可安好?听闻你前些日子……\"
\"托堂姐的福,\"沈微婉突然转出来,酸梅糕的碎屑沾在嘴角,她却浑然不觉,\"吃得好睡得好,就是夜里总被街头小孩的顺口溜吵醒——什么'二小姐手儿贱,偷拿镯子藏箱底',吵得人头疼。\"
这话像根绣花针,精准扎进沈若柔的痛处。周围贵女们顿时爆出一阵闷笑,有人用团扇遮着嘴,肩膀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太傅夫人轻叩着案几上的青铜香炉,鎏金缠枝纹在她指尖发出沉闷的声响:\"今日以'春暮'为题,各位小姐请随意发挥。\"
沈若柔如蒙大赦,几乎是抢步上前,展开早已攥得发皱的诗稿。她刻意扬起下巴,素白衣袖拂过案几,带起一缕墨香:\"那我就献丑了。新作一首,名为《咏残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噗——\"沈微婉没忍住,酸梅糕碎屑喷溅在青砖地上。她慌忙用帕子掩嘴,指缝间却漏出狡黠的光:\"堂姐等等!这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花厅里瞬间静得能听见檐角铁马的轻响。所有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沈若柔身上,她握着诗稿的手指关节泛白,袖口的墨梅纹被攥得变了形:\"妹妹说笑了,这是我昨夜苦思冥想所得……\"
\"苦思冥想?\"沈微婉歪着头走近,指尖轻点案上的端砚,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我怎么记得,这是王安石的《梅花》?下句该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才对。堂姐莫不是记错了时节?如今可是春暮,哪儿来的梅花傲雪?\"
\"你胡说!\"沈若柔尖叫出声,诗稿\"啪嗒\"坠地,宣纸边角恰好落在砚台旁,被墨汁染出个歪斜的黑印。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拔高声调辩解:\"我这是化用!化用懂不懂?诗人化用前人句子,乃文坛雅事!\"
\"化用?\"太傅夫人拾起诗稿,老花镜滑到鼻尖,\"王安石是百年前的诗人,二小姐这'化用',倒是连季节都懒得换一换?\"
\"哈哈哈!\"不知谁先爆出笑声,满厅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抄的!\"
\"还'墙角数枝梅',现在连腊梅树都没叶子呢!\"
\"笑死我了!二小姐的才女人设,怕不是从书坊租来的吧?\"
沈若柔的脸如同染缸里的布匹,由白转红,又从红透成青紫。她猛地看向沈微婉——对方正歪着头看她,眼尾那颗泪痣在烛火下微微颤动,分明是早就布好了局!昨夜她让小莲去醉墨斋抄诗,只说要咏春,那丫鬟却抱回本《百家诗抄》,随手翻了首咏梅的给她,她连作者和季节都没看……
\"你算计我!\"沈若柔状若疯虎扑上前,发间的珍珠钗摇摇欲坠。春桃眼疾手快地横身一挡,绣花鞋尖险些踩在沈微婉裙角:\"二小姐请自重!我们小姐好心提醒,您怎么还想动手动脚?\"
\"是她陷害我!\"沈若柔气得浑身发抖,发髻彻底散了,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沈微婉!你这个毒妇!\"
\"陷害?\"月洞门突然传来清朗的笑声。七皇子萧煜摇着折扇走进来,月白长衫下摆扫过垂落的紫藤花串,\"本皇子倒是听说,沈二小姐为了参加诗会,特意让丫鬟去醉墨斋买了本《百家诗抄》。\"他顿了顿,折扇尖轻点地上的诗稿,\"怎么,醉墨斋的老板,竟是王安石的转世不成?\"
\"噗——\"太傅夫人终于绷不住,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几滴,烫得她指尖一颤。满厅贵女笑得前仰后合,有人伏在侍女肩上,笑得直拍案几。
沈若柔看着萧煜眼中戏谑的光,又扫过周围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京城才女\"形象,此刻碎得比地上的诗稿还彻底——那些抄来的诗句、买来的赞誉、装出来的温婉,在沈微婉轻描淡写的拆穿下,成了天大的笑话。
\"够了!\"太傅夫人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铜炉震得香灰簌簌落下,\"沈二小姐,抄袭他人诗作,还妄图蒙混过关,成何体统!来人,送二小姐去偏厅'歇息'!\"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像架麻袋似的架起瘫软的沈若柔。她还在哭喊着\"我没有\",却被婆子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路过沈微婉身边时,沈微婉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堂姐,下次抄诗,记得先让丫鬟看看黄历。\"
沈若柔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正对上沈微婉嘴角那抹\"欠揍\"的笑容。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发髻上最后一支玉簪\"叮铃\"落地,滚到沈微婉脚边。
\"小姐,您可真厉害!\"春桃扶着沈微婉回到座位,眼里满是崇拜,\"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底裤都扒了!\"
沈微婉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跟殿下比差远了。\"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萧煜,对方正举杯向她示意,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晃动,映着他眼底化不开的温柔。
\"沈大小姐客气了。\"萧煜走过来,折扇轻敲掌心,\"本皇子不过是让醉墨斋的老板'不小心'说了实话。\"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昨儿个那老板还说,二小姐的丫鬟买诗时,特意挑了篇最短的,说'我家小姐记性不好'。\"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目光中流转。周围贵女们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艳羡的目光——谁都看得出,七皇子看沈微婉的眼神,早已不是寻常的欣赏。
\"好了,\"太傅夫人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微婉,你可有诗作?\"
沈微婉起身走到案前,提起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已被刚才的骚动晃出波纹,她略一思索,笔尖在宣纸上流畅游走:
\"春暮花落尽,蜂蝶各自忙。
莫叹红颜老,笑看柳丝长。\"
诗句落纸,满厅寂静。太傅夫人反复吟诵两遍,突然抚掌而笑:\"好一个'笑看柳丝长'!微婉,你这诗里的豁达,倒像是看透了世事沧桑。\"
贵女们纷纷围拢过来,刚才还在嘲笑沈若柔的人,此刻看向沈微婉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有人赞叹笔法苍劲,有人感慨意境悠远,一时间,沈微婉成了花厅中最耀眼的存在。
她含笑应酬着,眼角却瞥见偏厅门口的阴影。沈若柔不知何时醒了,正躲在门后,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那眼神里淬着的恨意,几乎要将空气点燃,却又带着一丝不甘的怯懦——像被踩在泥里的毒蛇,只能徒劳地吐着信子。
沈微婉微微勾起唇角,转头继续与太傅夫人谈论诗艺。她知道,沈若柔的\"才女\"人设不过是层窗户纸,如今被她亲手捅破,露出的是内里不堪的败絮。而接下来,该轮到那个瘸腿渣男李修了——比起沈若柔,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才是最好的突破口。
诗会结束时已近黄昏,萧煜执意送沈微婉回府。马车里,春桃还在兴奋地复述着刚才的闹剧,沈微婉却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萧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沈微婉转头看他,暮色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在想,该怎么收拾李修。\"
萧煜失笑,指尖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细纹:\"你呀,真是一刻都闲不住。\"他凑近几分,雪松香气混着墨味袭来,\"本皇子倒是有个主意——\"
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微婉听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殿下,您这主意,可真是够'损'的!\"
\"彼此彼此。\"萧煜挑眉,\"比起某人让狗叼镯子、逼堂姐搓石子,本皇子这算什么?\"
马车缓缓驶入将军府,门房的灯笼在暮色中亮起。沈微婉看着窗外熟悉的朱漆大门,心中充满了期待。她知道,沈若柔的落幕只是序章,接下来的戏码,有了萧煜这个\"最佳助攻\",定会更加精彩。
而此刻的偏厅里,沈若柔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裙角,她却浑然不觉。丫鬟小莲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沈微婉!萧煜!\"她抓起桌上的铜镜砸向墙壁,镜面四分五裂,映出她扭曲的脸,\"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扒了你们的皮!\"
但她的叫嚣,不过是困兽的哀鸣。当\"才女沈若柔抄袭被当场抓包\"的消息传遍京城,当街头巷尾都在传唱\"二小姐抄诗忘季节\"的顺口溜,谁还会在乎一个声名狼藉的庶女?
沈微婉回到院落时,春桃已点起了琉璃灯。她站在窗前,看着天边初升的月牙,想起前世此刻的自己,正被柳氏哄骗着交出母亲的遗物,愚蠢而不自知。而现在,她不仅守住了一切,还将仇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爹,娘,\"她对着月光喃喃自语,指尖轻抚过腕上的翡翠镯子,\"你们看,女儿把欺负过我的人,都变成了笑话。\"
晚风吹过,带来满园的花香和远处隐约的童谣声。沈微婉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下一场好戏的幕布,已经缓缓拉开,而这一次,她是唯一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