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铜壶滴漏的声响在空荡的院落里格外清晰。柳氏房中的烛火跳动着豆大的光焰,将她蜡黄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桌上半块冷窝头结着冰碴,她盯着窝头边缘被咬出的齿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锦帕上洇出几点血痕。自七皇子那车巴豆送来后,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躲瘟疫,方才绿萼端来的馊粥还飘着酸臭味,那小贱人竟说是\"清热解毒的糙米杂粮粥\"。
\"夫人......\"绿萼缩在雕花木门后,指尖抠着剥落的漆皮,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城外的刘爷......在角门候着了。\"
柳氏猛地抬头,鬓边金簪剧烈晃动,簪头红宝石在烛火下映出狰狞的光。她踉跄着起身,锦被滑落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中衣:\"让他进来!告诉所有人,谁敢出声就割了舌头!\"
片刻后,门轴发出\"吱呀\"轻响,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低头进门,腰间环首刀的铜吞口在烛光下泛着冷芒。他一屁股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靴底的泥污蹭在雕花扶手上:\"柳夫人,您说的宝贝到底在哪儿?老子带了二十个兄弟,没见着真章儿,兄弟们可不好交代!\"
柳氏咬牙切齿,指尖戳在桌上的霉斑处:\"就在库房!沈微婉那小贱人最近天天往库房钻,准是藏了将军的私房钱!你今晚带弟兄们撬开库房,抢到的东西分你三成!\"
\"爽快!\"刘爷拍着肚皮大笑,唾沫星子溅在柳氏手背,\"老子这把刀跟了十年,还没撬不开的锁!\"他抹了把嘴角,压低声音,\"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耍老子......\"
躲在窗外海棠树后的春桃捂住嘴,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看着刘爷腰间明晃晃的刀刃,指甲掐进树皮,直到沈微婉房里的灯花爆出噼啪声,才猫腰溜回松韵堂。
沈微婉正对着烛光展开狼牙山地形图,青竹镇纸压着图角,上面\"埋骨处,藏金处\"的朱砂字迹在烛光下像凝固的血。见春桃跌跌撞撞进来,她头也不抬:\"柳氏找了城西的'开山虎'刘三?\"
\"小姐您怎么知道?\"春桃扶着桌沿喘气,鬓边绒花歪到耳后,\"那刘三说要把库房拆了搜宝呢!\"
沈微婉放下狼毫,墨滴在地图边缘晕开,恰好遮住地形图上的衣冠冢标记。她指尖敲了敲案头账本,封皮上\"柳氏贪墨记录\"六个小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前儿被收买的家丁'不小心'把消息漏给你,就是要引蛇出洞。\"
老管家拄着拐杖进来,檀木杖头的铜饰磕在青砖上:\"大小姐,库房按您的吩咐清好了。真家伙早挪到暗格,现在堆的全是......\"
\"全是我爹发霉的兵法书和去年的陈粮。\"沈微婉起身,从柜底拖出个贴着\"花椒\"标签的陶瓮,掀开盖子便是呛人的红雾,\"春桃,把这半瓮辣椒面搬到库房梁上,记得用细绢筛子撒。\"
子时梆子响过,二十余个黑影如狸猫般翻过高墙,钢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刘三带着人摸到库房外,见铜锁锈迹斑斑,狞笑着挥刀劈下。\"哐当\"巨响惊飞梁上蝙蝠,群蝠扑棱着翅膀撞翻墙角油灯,火舌舔着蛛网爆出噼啪声。
\"妈的!什么鬼东西!\"刘三骂骂咧咧冲进库房,却一脚踩进水盆,\"扑通\"摔在满地的稻壳上。他刚爬起来,就闻到浓烈的辛辣味,紧接着一个惊天喷嚏炸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咳咳!哪来的辣椒面?\"身后地痞们揉着眼睛咳嗽,有人被呛得满地打滚,钢刀掉在地上发出乱响。
柳氏跟在后面,用帕子捂着口鼻骂道:\"蠢货!快找宝贝啊!\"
话音未落,屋顶突然撒下漫天红粉——春桃躲在横梁上,正用筛子拼命倾倒辣椒面。地痞们被呛得满地打滚,喷嚏声此起彼伏,有人摸出怀里的蒙汗药想泼过去,却误洒在自己脸上,疼得嗷嗷直叫。
刘三揉着红肿的眼睛,指尖触到个描金木箱,顿时忘了疼痛:\"找到了!宝贝在这儿!\"他挥刀劈开箱子,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全是虫蛀的《孙子兵法》,书页间还夹着干枯的枫叶。\"妈的!上当了!\"他气得抬脚踹箱子,却听见院外喊声震天:
\"抓贼啊!有人抢库房啦!\"
沈微婉带着二十多个家丁举着灯笼冲进来,火把光照亮满地打滚的地痞。她看见柳氏被辣椒面呛得满脸通红,发髻散乱,故意惊呼:\"婶娘?您怎么和这些人在一起?\"
柳氏指着沈微婉,被辣椒面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算计我!\"
\"婶娘说什么呢,\"沈微婉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往前一步避开地上的呕吐物,\"我听见库房响,特意带家丁来护院,没想到撞见您跟这些......\"她顿了顿,提高声调,\"跟这些持刀的外贼在一起!\"
周围家丁立刻议论起来:
\"天啊!二夫人居然勾结地痞?\"
\"我说库房的金丝楠木怎么少了两块,原来是她搞的鬼!\"
\"将军在天有灵,看到这景象得多心寒......\"
刘三听见\"勾结外贼\"四字,知道大事不妙,爬起来就想从后窗溜,却被老管家带着护院堵住。沈微婉对春桃使眼色,春桃立刻端起脚盆,\"哎呀\"一声滑倒,整盆馊水全泼在刘三身上。
\"妈的!\"刘三浑身湿透,闻着身上的酸臭味,气得拔刀就砍,却被眼疾手快的家丁按在地上。柳氏看着眼前的闹剧,知道自己彻底完了,突然瘫坐在地,抓着头发嚎啕大哭:\"我没有!是沈微婉陷害我!你们都被她骗了!\"
\"婶娘,\"沈微婉走到她面前,锦鞋避开地上的辣椒面,声音冷得像冰,\"这些人是您引来的,库房是您要抢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您还要狡辩?\"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七皇子萧煜带着十余名侍卫闯入,玄色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他看着满地狼藉,挑眉道:\"本王路过将军府,听见动静,原来是婶娘在'设宴'招待贵客?\"
柳氏像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扑到萧煜脚边:\"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是沈微婉设圈套害我!\"
萧煜看着她满脸的辣椒面和沾着馊水的裙摆,嘴角抽搐了下,硬生生憋住笑:\"哦?婶娘与持刀壮汉深夜闯库房,也是被陷害的?\"
沈微婉适时地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委屈:\"殿下,许是婶娘一时糊涂,被这些人蒙骗了......\"
\"糊涂?\"萧煜冷笑,手按在腰间玉带扣上,\"勾结外贼抢夺家产,按大晟律当杖责八十,发卖为奴。\"
柳氏瞳孔骤缩,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刘三等人被侍卫捆成粽子,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沈微婉看着这一幕,心中畅快淋漓,面上却叹了口气:\"婶娘,您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老管家在一旁痛心疾首,拐杖顿得青砖地咚咚响:\"二夫人啊,您对得起将军的在天之灵吗!\"
萧煜看着沈微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知道她又在演戏,故意咳嗽一声:\"沈大小姐,既然人赃并获,就把这些人送顺天府吧。至于婶娘......\"他顿了顿,\"先禁足在西跨院,没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微婉福身行礼:\"全凭殿下做主。\"
看着柳氏被两个婆子架走,发髻拖在地上扫过辣椒面,沈微婉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春桃小声凑过来:\"小姐,七皇子怎么来得这么巧?\"
沈微婉瞥了眼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萧煜,低声道:\"怕是某人早就派人盯着了。\"
萧煜踱步过来,靴底碾过地上的稻壳:\"本王听说你找到了将军的'私房钱'?\"
\"殿下消息真灵通,\"沈微婉挑眉,从袖中摸出块羊皮地图角,\"不过那'私房钱'有点特别......\"
\"哦?\"萧煜来了兴趣,弯腰捡起地上半页《六韬》,\"有多特别?难道是满箱的兵法书?\"
\"殿下英明,\"沈微婉眨眼,\"不过还有张地图,画着狼牙山的......\"
\"狼牙山?\"萧煜打断她,指尖在地图角的血迹上划过,\"本王前儿刚收到消息,那边有猎户看见不明人等出没。\"
沈微婉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那正好,等处理完及笄礼的事,我亲自去'打猎'。\"
萧煜看着她灵动的眼睛,突然低笑出声:\"需要本王派些'猎手'相助吗?\"
\"殿下好意心领了,\"沈微婉退后半步,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我自己能搞定。\"
看着萧煜带着侍卫离去,披风上的金线在月光下闪烁,沈微婉转身对老管家道:\"把柳氏这些年的贪墨账本整理清楚,及笄礼那天,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老管家躬身:\"大小姐放心,老奴早备好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沈微婉站在库房门口,看着下人清理满地的辣椒面和稻壳。春桃抱着件披风过来:\"小姐,您一夜没睡,去歇会儿吧。\"
\"不急,\"沈微婉接过披风,指尖触到里面暗缝的地图,\"柳氏这最后一搏失败了,但二皇子和沈若柔不会罢休。\"她望向沈若柔的院落,那边灯烛通明,隐约传来琴音,\"及笄礼那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眼中的寒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柳氏会找地痞?\"
\"她都被逼到喝馊粥了,能不狗急跳墙?\"沈微婉想起柳氏啃冷窝头的样子,嘴角勾起冷笑,\"不过她没想到,我不仅挪走了真东西,还在库房里撒了半瓮辣椒面——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让厨房炖锅燕窝粥给柳氏送去,就说......就说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别真饿死了。\"
春桃噗嗤笑出声:\"小姐,您这是想撑死她还是噎死她?\"
\"都不是,\"沈微婉转身走向松韵堂,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是想让她好好活着,亲眼看看自己精心策划的及笄礼,是怎么变成一场笑话的。\"
与此同时,七皇子府书房内,萧煜将狼牙山地形图铺在紫檀木案上,用玉镇纸压着边角。侍卫低声道:\"殿下,沈大小姐果然猜到柳氏会动手。\"
\"她啊,\"萧煜拿起朱砂笔,在地图衣冠冢处画了个圈,\"比狐狸还精。\"他顿了顿,又道:\"告诉暗卫,狼牙山增派二十人,别让二皇子的人靠近半步。还有......\"他想起沈微婉眨眼时灵动的样子,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备份厚礼,送去将军府,就说是给沈二小姐的及笄贺礼。\"
侍卫领命而去,书房内只余下烛火轻颤。萧煜看着地图上\"埋骨处,藏金处\"的朱砂字,低声呢喃:\"沈微婉,本王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用一箱兵法,掀翻这京城的天。\"
一场围绕着及笄礼的最终对决,正在晨光中悄然拉开序幕。而柳氏蜷缩在西跨院的冷床上,闻着送来的燕窝粥香气,眼中燃起怨毒的火——她不知道,这碗燕窝粥,只是沈微婉为她准备的众多\"惊喜\"中的第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