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梆子声刚穿透晨雾,将军府西跨院便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柳氏扶着雕花床柱猛地坐起,额角的珍珠抹额滑落,砸在红木地板上发出闷响。剧烈的腹痛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她踉跄着扑向净桶,指甲在床柱上刮出五道白痕,仿佛要将那上面的缠枝莲纹生生剜下。
\"夫人!\"绿萼端着铜盆跨进门,迎面撞上柳氏蜡黄的脸。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裙摆上,那片暗褐色的污渍在素白锦缎上格外刺目。铜盆\"哐当\"落地,清水泼湿了青砖地,映出柳氏扭曲的面容。
柳氏捂着痉挛的小腹,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快...去叫大夫!再把昨儿那碟玫瑰蜜饯拿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却陡然拔高,震得梁上蛛网簌簌落尘。
绿萼傻眼地盯着妆台空出的一角:\"夫人,那蜜饯不是被大小姐端走了吗?她说您身子不适,甜腻东西吃不得...\"
\"沈微婉!\"柳氏猛地抬头,发间金簪剧烈晃动,簪头的红宝石险些脱落。昨日午后的场景在脑海中炸开——沈微婉笑盈盈地端走描金食盒,临走时指尖划过盒沿的流苏,那眼神像极了猫捉老鼠时的狡黠。\"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在蜜饯里下了毒!\"
半个时辰后,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捻着山羊胡,在柳氏床前踱步。他指尖搭在柳氏腕脉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案头的脉枕已被汗水濡湿一片。柳氏挣扎着掀起眼皮,却见大夫突然放下手,对着药箱直摇头。
\"大夫,我夫人到底怎么了?\"绿萼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老大夫转向柳氏,指腹蹭过她泛黄的舌苔,突然长叹一声:\"夫人这脉滑数如珠,舌面黄腻如柏油,分明是巴豆过量所致啊。\"
\"巴豆?\"柳氏尖叫着要坐起,却被腹痛拽回锦被,\"不可能!我从未吃过那等泻药!\"她猛地抓住大夫的袖口,金护甲掐进对方皮肉,\"定是有人陷害!是沈微婉那个小贱人!\"
老大夫吃痛地抽回手,望着药箱里的银针直叹气:\"这年头怪事多,竟有人把巴豆当人参吃。\"他铺开宣纸写方子,笔尖在\"巴豆\"二字上顿了顿,又添上\"大黄三钱,黄连二钱\"的解毒剂,\"夫人且放宽心,这方子下去,泻尽腹中积滞便无大碍。\"
下人们挤在窗外偷听,待大夫拎着药箱离开,立刻炸开了锅:
\"听见没?夫人吃了巴豆!\"
\"我就说昨儿见她偷偷摸摸藏蜜饯,准是中了大小姐的计!\"
\"活该!谁让她总想着算计大小姐呢...\"
沈微婉坐在镜前,听着春桃学舌,手中的螺钿梳\"咔嗒\"一声掉在妆台上。她伏在桌沿笑得肩膀发颤,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凤凰尾羽扫过胭脂盒,惊起一抹飞红。
\"小姐,您怎么知道柳氏定会偷吃?\"春桃捧着新晒的桂花蜜饯凑上前,瓷盘里的蜜饯裹着糖霜,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沈微婉捏起一块,指尖碾过黏腻的糖粒:\"你忘了上月她偷藏库房的金丝燕窝?\"她挑眉看向春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老虔婆贪心如狼,我越是说不能吃,她越要偷着尝。昨儿我特意在她常放蜜饯的妆台暗格换了包——\"
\"换了包巴豆粉?\"春桃眼睛亮得像琉璃盏。
\"不是巴豆粉,\"沈微婉笑得更欢,\"是磨得极细的巴豆粉掺了玫瑰花瓣,颜色跟她那蜜饯里的糖霜一模一样。\"她晃了晃指尖的糖渍,\"可惜了那碟上好的玫瑰蜜饯,便宜了将军府的大黄狗。\"
正说着,老管家拄着枣木拐杖进来,山羊胡上还沾着晨露:\"大小姐,柳氏房里的小丫鬟来借人参,说夫人拉得下不了床,眼瞅着要不行了。\"他憋住笑,拐杖在青砖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奴才回她说库房只剩萝卜了,那小丫鬟脸都绿了。\"
沈微婉笑得前仰后合,忽听院外传来马蹄声。春桃撩开湘妃竹帘,惊道:\"小姐,七皇子殿下来了!\"
沈微婉整理衣襟的手一顿,镜中的人影晃了晃。她踩着绣鞋穿过月洞门,只见萧煜斜倚在太湖石旁,玄色衣摆扫过石上青苔,手中把玩的玉佩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听说有人把巴豆当补药,在净桶边唱了半夜戏?\"萧煜挑眉看向她,眼角的笑纹里漾着戏谑。他上前半步,压低的声线混着晨露的凉,\"本王倒觉得,这出《巴豆记》比太傅府的戏文好看。\"
沈微婉福身时,瞥见他袖中露出的半幅密报,心头微动:\"让殿下见笑了,不过是家宅不宁的小插曲。\"
\"小插曲?\"萧煜将玉佩塞进她掌心,玉料触手生温,\"本王听说,二皇子府的账房先生昨儿往将军府递了帖子。\"他转身走向垂花门,黑马的缰绳在手中绕出利落的结,\"明儿皇家寺庙祈福,本王在观音殿等你。\"
看着他消失在月洞门的背影,沈微婉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玉佩背面刻着个\"煜\"字,边角处有处细微的磕痕,像极了七皇子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
\"小姐,您跟七皇子...\"春桃捧着账本追上来,却见沈微婉望着池塘出神。水面倒映着她的身影,鬓边步摇的珍珠坠子在风中轻颤,像极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心。
\"查柳氏的账本,\"沈微婉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尤其是去年冬日那笔送往二皇子府的皮草开销。\"
未时的日头晒得廊下的鹦鹉直打蔫,老管家却拄着拐杖跑得气喘吁吁:\"大小姐,柳氏让绿萼来借止泻药,还说...说想把沈若柔的及笄礼办得像叫花子娶亲似的。\"
沈微婉正在核对账目,闻言提笔在账本上画了个圈:\"办简单点?\"她看向窗外柳氏院落飘落的几片枯叶,\"怕是连买红绸的钱都得当了最后一支金簪吧。\"
老管家点头时,胡须扫过账本:\"奴才瞧着绿萼递来的当票,那金簪只当了五两银子。\"
\"五两?\"沈微婉放下狼毫,墨滴在\"沈若柔及笄礼\"那栏晕开,\"去告诉柳氏,这及笄礼我来操办。\"她指尖划过砚台边缘,\"就说我要让若柔妹妹风光大嫁,比太傅家的嫡女还气派。\"
老管家愣住的当口,沈微婉已提起裙摆走向西跨院。柳氏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便挣扎着要吐,却只呕出几口酸水。她看着沈微婉手中的药碗,突然尖叫:\"你又想害我!\"
\"婶娘说什么呢,\"沈微婉将药碗放在床头,瓷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昨儿那蜜饯我喂了狗,谁让您偏要偷吃别的呢?\"她突然握住柳氏的手,指尖在对方腕脉上轻点,\"不过您放心,若柔的及笄礼我已让老管家备下了赤金头面、云锦嫁衣,保管比京中贵女都体面。\"
柳氏盯着她眼中狡黠的光,突然想起沈微婉七岁时往她胭脂里掺灶灰的事。那丫头笑起来时眼尾会弯成月牙,跟此刻如出一辙。\"你会这么好心?\"
\"婶娘说笑了,\"沈微婉舀起一勺药,故意吹了吹热气,\"您可是我亲婶娘,若柔是我亲堂姐。\"她将药碗推到柳氏唇边,\"来,喝了这碗药,明儿还得替若柔试穿嫁衣呢。\"
柳氏盯着药碗里翻涌的药沫,突然想起今早大夫说的\"巴豆过量\"。她猛地挥手打翻药碗,褐色药汁溅上沈微婉的裙角,在月白锦缎上洇出丑陋的痕。
\"我自己来!\"柳氏抓过药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眼角余光瞥见沈微婉袖中滑落的荧光粉小盒。那盒子她认得,是沈微婉生母留下的西洋玩意儿,在暗处能发出幽幽绿光。
沈微婉离开时,柳氏盯着妆台镜中的自己。蜡黄的脸,凌乱的发,还有腕上那道被老鼠夹咬出的疤痕。她突然想起二皇子府的密信,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沈微婉,若你敢毁了若柔的及笄礼,我便把你娘当年的丑事捅得满京城都知道!\"
暮色漫进窗棂时,沈微婉正将荧光粉洒在一匹云锦裙料上。春桃举着琉璃灯,看那粉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小姐,这玩意儿真能让沈若柔出丑?\"
\"不止出丑,\"沈微婉用银簪将粉末揉进裙摆褶皱,\"我要让她在皇家寺庙祈福时,像个会发光的妖怪。\"她想起七皇子今日的提醒,笔尖在记账本上顿了顿,\"去把柳氏跟二皇子往来的密信找出来,明儿一并带去寺庙。\"
夜深人静时,七皇子府的书房里,萧煜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火光吞噬着纸页,\"二皇子欲借及笄礼生事\"的字迹渐渐模糊。他望着窗外将军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微婉,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接这招。\"
此时的沈微婉正坐在窗前,看着柳氏院落的灯烛明明灭灭。她指尖划过七皇子给的玉佩,突然轻笑出声。这及笄礼,定会比巴豆泻药那场戏更精彩。而柳氏不知道,她准备的\"大礼\",早已不是简单的荧光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