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尖利如刀,刮过将军府西跨院雕花窗棂时,把沈若柔的耳膜刺得生疼。她死死盯着梳妆镜里的倒影——眼圈红肿得像熟透的烂桃,鸦青色的眉黛被泪水晕染成两道扭曲的墨痕,上好的杭绸粉裙沾着干涸的茶渍,裙摆处还留着今早摔碎瓷片划开的裂口。桌上那面菱花镜边缘布满蛛网般的细碎裂纹,第三道裂痕是她用银梳砸出来的,此刻镜中映出的人脸,倒像是被蛛网困住的困兽。
\"小姐,您都哭了三个时辰了,再哭眼睛真要瞎了......\"贴身丫鬟绿萼捧着渗着凉意的冰帕子,指尖在绣着缠枝莲的帕角上绞出褶皱,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若柔猛地扬手,冰帕子\"啪\"地甩在青砖地上,沁出的水渍迅速洇开:\"瞎了才好!\"她抓起镶螺钿的蜜饯匣子,狠狠砸向楠木雕花房门,乌梅干混着碎瓷片滚了一地,\"省得看见这张被全京城骂作'勾引断袖'的脸!\"尖利的嗓音撞在梁柱上,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飞起。
房门\"吱呀\"被撞开,柳氏肥胖的身影堵在门框间,赤金点翠簪子在鬓边晃出刺目的光。她盯着地上的狼藉,镶玉的护甲在袖中掐得发白:\"作死的蹄子!还敢在屋里撒野?\"目光扫过满地碎瓷,腮帮子气得直颤,\"我刚从李府回来,李母托人带话,说只要你肯下嫁,就把祖传的羊脂玉镯给你做聘礼!\"
\"嫁?\"沈若柔突然发出破锣般的尖叫,抓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就掷过去,丹蔻染红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柳氏慌忙侧身躲过,胭脂盒砸在门板上,朱砂色的粉末溅上雕花,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娘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她跌坐在满地狼藉中,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散了一半,\"李修是断袖!西街茶馆的小厮都在说他跟侍卫统领在客栈过夜!我嫁过去是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吗?\"
柳氏裙摆扫落半面妆台,螺钿首饰盒摔在地上,翡翠头面滚出老远:\"放屁!那是沈微婉花钱买的谣言!\"她扑到沈若柔面前,肥腻的手指戳着女儿额头,金戒指硌得沈若柔生疼,\"你以为现在还有哪家公子敢娶你?全城都知道你跟李修在花园搂搂抱抱,只有那瘸子现在跟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不嫁!\"沈若柔突然抓起一把碎镜碴,狠狠往手腕上划去,锋利的镜片在暮色中闪过寒光。柳氏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嵌进女儿皮肉里,血珠瞬间渗了出来:\"我的小祖宗!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她死死按住沈若柔的手,胖脸憋得通红,\"你以为沈微婉那小贱人会放过我们?只有跟李修绑在一起,咱们才能联手报仇!\"
\"报仇?\"沈若柔笑得浑身发颤,发髻散乱如荒草,泪水混着脂粉淌进嘴角,\"李修他爹都递了辞呈回老家了!昨天我去相国寺,连扫地的小沙弥都指着我笑'断袖相好'!\"她突然反抓住柳氏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那层肥膘里,\"都是你!要不是你贪将军府的家产,非要我抢沈微婉的婚事,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炸开。柳氏甩着发疼的手掌,胸前的赤金璎珞晃得人眼晕:\"逆女!还敢怪起我来了?要不是你非要抢那门婚事,能惹上李修那个丧门星?\"
沈若柔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陡然腾起怨毒的火光。她盯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突然抓起妆台上的金簪,狠狠抵在喉头:\"我今天就死给你看!让你跟李修那断袖一起去喝西北风!\"尖利的簪头刺破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别!\"柳氏吓得脸如金纸,扑通跪在地上抱住女儿双腿,发髻上的珠花掉在沈若柔裙摆上,\"好,好!不嫁就不嫁!娘不逼你了还不行吗?\"
就在这时,绿萼跌跌撞撞闯进来,裙摆沾着半截草屑:\"夫人!小姐!外面...外面又有新段子了!\"
柳氏没好气地吼道:\"又是什么腌臜话?\"
绿萼哆嗦着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孩子们在唱...'沈二小姐,真可怜,勾栏断袖玩得欢,嫁不出去没人要,将军府里哭皇天'...\"
\"啊——!\"沈若柔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猛地推开柳氏,疯了似的抓起妆台上所有能砸的东西往窗外扔去。粉盒、梳篦、翡翠头面、铜镜碎片雨点般飞出,砸在院中的石榴树上,惊飞了满树麻雀。一片碎镜碴划破窗纸,落在廊下正在清扫的小丫鬟额角,渗出血丝。
与此同时,将军府清晖院内,沈微婉正用银签子剔着岭南进贡的荔枝,晶莹的果肉在白玉碟中泛着水光。春桃蹲在葡萄架下,笑得肩膀直颤:\"小姐,您是没看见!二小姐把妆台都砸烂了!柳氏夫人跪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
沈微婉将荔枝核吐进玛瑙碟,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哦?她终于知道怕了?\"指尖划过冰凉的玉碟边缘,留下一道湿痕。
\"可不是嘛!\"春桃掰着手指头数,\"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二小姐跟断袖不清不楚,吏部侍郎家今早把庚帖都烧了!还有张御史家的公子,听说昨天在诗会上当众说'宁娶乞丐女,不娶断袖相好'呢!\"
沈微婉放下荔枝,望着西跨院方向袅袅升起的炊烟,眸光冷冽如冰:\"柳氏还想撮合她跟李修?真是病急乱投医。\"她转头对春桃扬了扬下巴,\"去告诉厨房,炖锅冰糖燕窝送到西跨院,就说...姐姐心情不好,妹妹聊表心意。\"
春桃眼睛一亮:\"小姐这是要火上浇油?\"
\"不,\"沈微婉摇头,指尖碾着一粒荔枝壳,\"是要让她记清楚,得罪我的下场。\"
傍晚时分,一碗雪白的燕窝被绿萼端进沈若柔房中。她正对着残破的镜子抹泪,看见白瓷碗就觉得一阵反胃:\"拿走!谁要吃她的假惺惺!\"
绿萼小声提醒:\"小姐,这燕窝里...好像撒了桂花。\"
沈若柔指尖一顿,猛地想起沈微婉最爱在甜品里加桂花。她抓起碗就想砸,却在触到碗壁时僵住——碗底压着一张素白笺纸,上面是沈微婉清秀的字迹,每一笔都像细针扎在心上:\"姐姐若嫁李修,妹妹定送厚礼;若不嫁,便请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沈若柔气得浑身发抖,将燕窝狠狠摔在地上。瓷片溅起的汤汁洒在月白色裙裾上,像无数嘲笑的眼睛。她盯着满地狼藉,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沈微婉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要把自己逼到绝境。
\"绿萼,\"沈若柔突然冷静下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去我衣柜里,把那身青布素衣找出来,我要去家庙祈福。\"
绿萼吓了一跳,绞着帕子劝道:\"小姐,家庙条件艰苦,况且您身子......\"
\"我受够了!\"沈若柔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鬓边未取下的金簪晃出冷光,\"与其在这儿被沈微婉笑死,不如去家庙躲个清静!等风头过了,我定要让她百倍偿还!\"
清晖院内,沈微婉看着春桃递来的素衣清单,嘴角笑意更深。她提笔在\"青布素裙\"四字上画了个圈,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告诉守门的家丁,没有我的手令,西跨院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春桃领命而去,沈微婉走到窗前,看着西跨院渐渐熄灭的灯火,眼中寒光闪烁。沈若柔,这只是开始。前世你看着我替你嫁给李修,看着我被乱棍打死在雪地,如今不过是让你尝尝被世人唾弃的滋味,又算得了什么?她摸了摸袖中老管家连夜整理的账册,那上面每一笔数字都浸着柳氏的贪婪。明日开月例,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七皇子府中,萧煜听着侍卫禀报沈若柔想出家的消息,手中的玉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震散了一局残棋。他挑眉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意思,这沈若柔终于知道怕了。\"
侍卫低声道:\"沈大小姐让人堵了西跨院的门,还送了碗加了桂花的燕窝。\"
\"桂花?\"萧煜把玩着棋子,玉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倒是个记仇的性子。\"他将棋子拍在棋盘天元处,\"告诉暗卫,盯紧柳氏,别让她狗急跳墙坏了沈微婉的好戏。\"
夜深了,沈若柔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腕上母亲给的玉镯硌得生疼,她第一次生出悔意——如果当初没有听信母亲的话去抢沈微婉的婚事,如果没有在花园里接过李修递来的帕子,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可一切都晚了,门外传来家丁巡逻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将军府的囚徒,一个被断袖传闻和沈微婉的报复困住的囚徒。
而沈微婉站在廊下,望着天边一弯弦月,心中只有冰冷的快意。李修垮了,沈若柔困了,现在轮到柳氏了。她抚摸着袖中账册的棱角,那是老管家熬了三个通宵才整理出的证据。明天,就在明天的月例会上,她要让柳氏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都暴露在阳光下。一场针对柳氏的风暴,正在悄然聚集,而沈若柔的崩溃,不过是这场风暴来临前,最后一声无力的哀鸣。沈微婉的复仇之路,已经踏上了最关键的台阶,每一步,都要让那些亏欠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