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水榭的风裹挟着暮春的最后一丝紫藤甜香,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因紧张和惊愕而产生的压抑气息。砚台翻倒后的墨汁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宛如一幅荒诞的水墨画,与周围雅致的景致格格不入。
沈微婉那清脆的叩击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青瓷夜壶的壶沿上,仿佛是命运的鼓点,在寂静得近乎窒息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当她念出“在座某位心头宝”这句诗时,声音清脆悦耳,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扎进了王朗的太阳穴。
王朗瞬间慌了神,腰间那象征身份的和田玉双鱼佩“啪嗒”一声坠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他尊严破碎的声音。他的玉带被攥得扭曲变形,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由绛紫涨成了猪肝色,活脱脱像极了被塞进灶膛里炙烤的茄子,狼狈又滑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七皇子萧煜突然抬手,玉扳指碰撞发出清越的响声,惊飞了檐下正在筑巢的燕子。他身着月白锦袍,步伐优雅地踱步到夜壶旁,锦袍的下摆轻轻扫过沾着墨汁的青苔,袍角暗绣的云纹在天光的照耀下流转生姿,宛如流动的星河。“好诗!借物讽人,妙在浑然天成!”他的声音清朗有力,在水榭中回荡。
这声喝彩,犹如沸油泼进滚水,瞬间打破了场上的僵局。太傅夫人原本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颤,那串佛珠“哗啦”一声散了串,翡翠佛头在案几上蹦跳着,仿佛也在为这戏剧性的一幕而惊叹。张明月更是惊愕得忘了掩唇,手中的帕子无声地滑落在地,露出她那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红唇。就连平日里严守规矩的侍立家丁,此刻也忘了礼仪,纷纷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王朗踉跄半步,山羊胡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败叶,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殿下!此等俚俗之作……简直有辱斯文!”
“俚俗?”萧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指尖轻点夜壶上歪扭的缠枝莲纹,语气中满是戏谑,“王公子三日前在‘宝珍斋’花五十两买这夜壶,言明送宠妾‘解语花’做妆奁,当本王不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三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了王朗的腰间,那里果然少了个常戴的珊瑚荷包。有好事者突然想起前日王朗在绸缎庄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拍着胸脯吹嘘自己“寻得前朝官窑雅玩”,再看看眼前这歪扭的壶身,分明就是窑工失手的残次品,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你……”王朗失声喊出,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慌乱,袖口的锦缎被他攥出了数道褶皱,露出里面浆洗过度的粗布里子,狼狈至极。原来这夜壶是他为了讨好青楼出身的宠妾所购,后来嫌其滑稽,便暂存水榭,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今日诗会上让他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
“沈小姐这首诗,”萧煜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夜壶肚大嘴巴小’,画的不就是某些人空有皮囊,肚里男盗女娼?”他的眼波似有若无地扫过柳氏煞白的脸,“末句‘心头宝’,怕比王公子的‘解语花’更贴切?”
沈微婉见状,趁机拍手,琉璃珠发簪在鬓边晃出细碎的流光,她巧笑嫣然:“殿下说得是!哪像有些人,戴着儒巾装风雅,肚里全是……”
“够了!”柳氏尖叫着扑出,发间的赤金凤凰步摇歪斜欲坠,满脸的狰狞与不甘。然而,她却被太傅夫人一个冷眼噎在了原地。老夫人抚着心口,语气威严:“七皇子评诗,轮得到你插嘴?”她看向沈微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与玩味。
更绝的是,到了次日清晨,朱雀大街上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童谣声。扎着红头绳的顽童们蹦蹦跳跳地拍着手,欢快地传唱着:“夜壶肚大像王郎,嘴巴小来心眼脏,白日装尽三急秽,夜晚安眠梦黄粱——”这清脆的童声与糖葫芦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引得茶肆酒肆里的人们哄笑连连。据说,将军府的春桃姑娘,给每个传唱的孩子都发了蜜渍梅子,看着孩子们开心地唱着,她的脸上也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王朗躲在府里,恼羞成怒,连砸三件古董。当他听闻童谣后,更是气得将痰盂狠狠砸向门上的“诗礼传家”匾额,只听“咔嚓”一声,木匾应声裂开半道缝,仿佛也在嘲笑他的虚伪与狼狈。柳氏则拽着哭花脸的沈若柔,火急火燎地冲进柳侍郎书房。柳氏将紫檀木镇纸拍得跳起三寸高,声嘶力竭地喊道:“哥哥!再不想办法,柳家要被踩进泥里了!”
柳侍郎将狼毫笔狠狠掷在宣纸上,墨点溅湿了半幅《出师表》,他沉着脸说道:“慌什么!明日端午宫宴,皇上点名见‘诗坛泥石流’,我已请动周掌院,备好‘屎尿屁’三重题!定要让她在皇上面前原形毕露!”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将军府,此时的沈微婉正用银簪戳着七皇子新送的荔枝酥,一脸的惬意。春桃急得在屋里不停地打转,绞着帕子的手指都泛白了,她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皇上要见您……这要是作不出诗,可怎么办呀?”
“作不出诗?”沈微婉挑眉,酥皮碎屑落在她那鲜艳的石榴裙上,她满不在乎地说道,“上次用夜壶,这次说不定用马桶!怕什么!”
话音未落,窗外便传来一声轻笑。七皇子斜倚在梧桐树旁,月白披风在微风中扬起一角,手中的食盒还冒着热气,他调侃道:“沈小姐果然胸有成竹,本王的荷叶烤鸭可合胃口?”
“勉勉强强吧。”沈微婉调皮地踢开雕花窗,阳光瞬间洒进屋内,落进她明亮的眼底,“作‘马桶诗’能讨金瓜子吗?”
萧煜大笑起来,走近时,他的袖口不经意间拂过窗沿的茉莉,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发间的流苏,温柔地说道:“若逗得皇上笑,本王把御花园锦鲤全捞来赔罪。”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微微弯起,像极了沈微婉曾经画在笺纸上的展翅蝶,美好而又令人心动。
端午宫宴当天,沈微婉身着一袭崭新的石榴红蹙金裙,裙摆上金线绣就的牡丹栩栩如生,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跟在七皇子身后,优雅地踏入太和殿。殿内檀香袅袅,青烟在明黄帷帐间缭绕升腾,金砖铺就的地面映着帷帐的颜色,显得庄重而华贵。百官们屏息凝神,如蝶翼敛翅般安静,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传闻中的“诗坛泥石流”身上。
柳氏母女躲在汉白玉柱后,眼神中满是得意与期待,沈若柔掐着帕子的指尖都泛青了,似乎已经看到了沈微婉出丑的模样。翰林院掌院学士周老先生则抚着三寸白须,神态倨傲,他的袖口隐约露出写着“粪桶”二字的题笺,就等着看沈微婉的笑话。
明黄帷帐后的皇上目光温和,笑着说道:“听闻沈爱卿能以俗物入诗?以‘马桶’为题,请!”
刹那间,满殿寂静如冰封,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连烛台里灯芯的爆响都清晰可闻。沈微婉转着腰间的双鱼玉佩,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灿烂而自信,声音清亮如檐角铜铃:“马桶圆圆似玉盘,皇家气度不一般——”
周掌院冷哼一声,白须不屑地抖了抖:“不过是寻常起兴……”
“若问此盘装何物?”沈微婉突然拔高声音,清脆的声音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龙涎香饼往里填!”
“噗——”七皇子一个没忍住,刚饮的碧螺春喷了满桌,茶渍在明黄桌布上晕开,形成一片片深色的痕迹。皇上先是一愣,随即拍着龙椅,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宝座后的九龙屏风都在轻轻颤抖:“好个‘龙涎香饼’!赏玉如意!”
柳氏听到这话,“咚”地一声瘫软在地,头上的金钗散落一地,珠翠在金砖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沈若柔更是尖叫出声,却被眼疾手快的宫女死死按住。
沈微婉偷偷地对七皇子比了个“耶”,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突然被一股温暖包裹——七皇子隔着广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三层锦缎传来,让沈微婉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殿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沈微婉看着七皇子,听着自己那比作诗时还要响亮、还要慌乱的心跳声,突然觉得,这充满挑战与惊喜的“诗坛泥石流”的日子,似乎也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