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只好认怂:“是,我不争气,我哪都比不上别人。你也别着急上火了,甭跟我生这气了。我顶多念完初三,明年中考后,我肯定考不上高中。考不上正好,我就不念了。”
“什么?不念了?我非打死你不可,我看你还敢嘴硬。”马云唐说着,抬起手,啪的一个耳光,朝着景明扇去:“我让你不念书,我让你不上学,我让你不争气。”
院子里,在陈淑芬和马秀峦的照料下,母貂顺利的,产下了一窝幼崽。母貂舔着幼崽的毛,无比爱怜的,把它们湿漉漉的绒毛舔干。这些刚刚降生下的崽子们,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母爱的天性使然,会情不自禁的倍加呵护。
屋子里,马云唐的叫骂声,抽打声,马景明的叫喊声,哭嚎声,混为一体。
“你他妈的,我怎么生了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让你不念书,我让你不学习,看我不抽死你。”马云唐边打边骂。
陈淑芬望了望屋子,不想去管,也管不了,更得照料着这些幼崽们,抽不出身去管。老话说的好,当爹娘的,都是上辈子欠儿女的,这辈子来还债了。所有的父子,今生是父子,上辈子,都是血海深仇的冤家。
一旁的秀峦,听着爹的打骂声,哥哥的哭喊声,秀峦听的心惊胆战。爹打骂哥哥,打骂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甚至都习惯了。
但她的心里,却无比的痛恨,痛恨爹的蛮横,粗鲁,痛恨爹的那些教条,痛恨爹的生活习性,更是痛恨爹的自私自利。痛恨他瞧不上娘,总是嫌弃娘这不行,那不行。甚至说他们这几个兄妹,都遗传了了娘的傻,娘的笨,遗传了娘不识字的基因。
但她毕竟是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她能改变什么?她连反抗的勇气,力气都没有。如果赶上爹在气头上,她要是说错半句话,也会惹来爹的怒骂,甚至是拳脚。她心里对爹有再大的怨恨,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她只是希望,以后哥哥不在家的时候,爹娘能不吵闹,不动手打架。而唯一能阻止爹娘吵架的,就是家里的这些家貂们,只要赶上貂们不好好吃食,母貂下崽,爹娘便会停止吵闹,先紧着母貂们照顾。
秀峦希望,这些貂们,最好是天天不吃食,天天生貂崽。这样,爹娘就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总是吵架了。
看着这些刚刚出生的小貂,秀峦心里很是羡慕。她多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小貂啊。这样就能,每天无忧无虑,只是知道,吃自己端来的食就好了。小貂的爸爸,也不会打骂自己,更不会和母貂争吵,拌嘴,彼此看着不顺眼。
可成为小貂也不好,等小貂们都长大后,就会被卖掉,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兄弟姐妹和妈妈。然后小貂们会被杀死,再剥掉皮,那些貂皮会,被做成各种衣服,供有钱的人买来,穿在身上御寒,或者,显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想到这些,秀峦就觉得残忍,心里就觉得很疼很疼。秀峦流着眼泪,看着那些吃奶的小貂们,一边和自己的娘,照顾着母貂和小貂,一边又想着小貂被杀死,剥皮的场景。
“别哭了,跟了你这个阎王爷爹,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唉。”陈淑芬叹了一口气:“你哥也是,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他但凡要是好好念书,家里也不至于这样,每天鸡飞狗跳。”
听到娘的抱怨,秀峦更是觉得委屈,眼泪像是决堤了的河水:“娘,你去求求爸爸,别打哥哥了。你听哥哥叫的多惨,爸打的,指不定有多疼呢。”
“打吧,反正是他的亲儿子,他自己不心疼儿子,我也就不心疼。”陈淑芬嘴上说着,可心里还是不忍,扔下手里的活,冲进了屋子,将景明拉到身后,对着马云唐咆哮:“马云唐,你非得要打死你儿吗?你打死了他,连个给你,传宗接代的人都没了,等将来你死了,我看谁给你打幡抱罐。”
“生了这么个儿,我宁肯没有,我宁肯是个老绝户。”马云唐打累了,气也消了,扔掉了手里,断开的扫帚疙瘩,点了支烟:“哼,不好好念书,我就打。今天先饶了你小子,我看你,还敢再说不念书。”
将马景明拉回到屋里,陈淑云对着外面喊道:“以后,咱们分开睡,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跟孩子们过,不伺候你了。”
“分开就分开,跟你这个文盲一起睡,我也是同床异梦。”马云唐吐了口烟:“这日子,我本来,就过的没劲。”
从那以后,陈淑芬真的跟马云唐,分屋睡了,一直到他们各自老去,马云唐,率先死去。
屋子里,哭哭啼啼的景明,以及哭哭啼啼的秀萍,秀玉,还有黯然落泪的陈淑芬。
屋子外,抽着闷烟,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觉得自己后继无人的马云唐。
院子里,流着眼泪,看着母貂小貂的秀峦。
这哪里是一家人,这个家里,哪里有半点的爱。
有的只是,小貂们,都围在母貂的身边,享受着母貂的体温和乳汁。这人啊,有时候,还比不上,这笼子里的家畜们了。
父母的争吵,在年幼的秀峦心理,产生了极大的阴影。尤其是爹,还时不时的对自己说,你要是个儿子,该多好。我肯定好好教育你,让你念书,上大学,将来出人头地。可爹哪里知道,她马秀峦,也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如果自己真的是个男孩,无疑会像哥哥一样,少不了挨爹的揍。
自己读书不中用,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干,懂事。马秀峦时常跟着娘,一起下地干活,搂草,打野菜,喂牲畜,喂貂。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端着喂貂的大食盆子,每天往返貂棚好几次,她一个黄毛丫头,就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谁让她是,家里的老二呢?上面有还念书的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又娇气,又不懂事的妹妹。她马秀峦,不替爹娘干这些活,谁干呢?
尤其是爹,家里的里里外外,从不伸一把手。扫帚倒了,挡住了路,他宁肯绕过去,也不弯腰捡起来。宁肯坐在太阳底下,喝着茶水,看着报纸,也不知道,把身子后的泔水桶,拎出去,倒进臭水沟里。
用娘的话来说,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可爹自私自利,自己总不能,也自私自利吧?谁让她是家里的老二,是两个妹妹的大姐呢?她如果再不干点活,什么活都让娘去干,那岂不是要把娘累死吗?那岂不是让娘的心里和嘴上,会有更多的抱怨吗?抱怨多了,爹娘岂不是,又因此吵架吗?
小小的秀峦,只能去干活。收拾屋子,看管妹妹,拌貂食,喂貂,牵着比自己还高大的马,放马,饮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