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林深和苏晴踩着满地焦土踏入青云道观。
正殿内,柱子正踮脚拆卸烧毁的窗框,工装裤膝盖处焦黑一片,脸上沾着的碳灰随着动作簌簌掉落;止上道长蹲在门槛边,手中的朱砂笔悬在熏黑的门框上,眉眼间凝着灰,活像刚从火场里爬出来的花猫。
阿强倚坐在蒲团上,膝头摊开一本边角卷曲的古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纸页,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抬头。
“可算来了。” 阿强合上古籍起身,嘴角扬起的弧度在炭灰覆盖的脸上划出一道白痕。
林深敏锐地捕捉到,阿强的目光在苏晴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半点惊讶,仿佛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苏晴的翡翠镯子撞在门框焦木上,发出清脆声响,她似乎并未察觉异样,目光扫过歪斜的供桌与残缺的壁画。
柱子抹了把脸,反而将灰抹得更匀,露出两撇白生生的眉毛:“邪门得很,火从门窗缝里往外窜,跟被人点了引信似的。” 他手腕处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随着动作晃出一丝残影。
林深注意到,止上道长连头都没抬,依旧专注地勾勒符咒,就像苏晴的苏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强抬手示意两人在蒲团落座,自己重新翻开古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磨损的书脊。
当柱子钉好最后一块窗板,止上道长也收齐朱砂笔,两人对视一眼,朝里屋走去,衣角带起的风卷动地上未扫净的炭灰。
半炷香后,换了身干净道袍的两人重返大殿。
柱子甩着未干的头发,水渍在道袍前襟晕开深色痕迹:“深,最近道观不太平,前天莫名其妙一场大火,若不是我们发现得早,青云道观可要毁在我们手上了。” 他说罢,心有余悸地望向焦黑的梁柱。
阿强突然合上古籍,发出 “啪” 的脆响:“何止是火。” 他的目光穿透破损的窗棂,望向渐暗的天际,“每到夜幕降临,道观四周的黑影比从前浓稠数倍,像活物般在墙角蠕动。”
他喉结滚动,声音压低,“更蹊跷的是,我总在梦里见到阿良 —— 就和十六年前他出事那天一模一样。”
“阿良?” 林深疑惑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将他拽回十六年前的那个午后。
阿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周围的泥土被鲜血染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阿良的爸爸跪在一旁,一边拼命按压着阿良的胸口,青筋暴起,一边伸手从阿良嘴里掏出杂物,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助。
突然,阿良的爸爸僵住了,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脸上写满了绝望。
只见阿良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暗紫色,生机一点点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流逝,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阿强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古籍边缘,声音低沉而沙哑:“十六年前,我和阿良同时坠入深潭。当我在岸边醒来时,阿良已经……”
他喉结滚动,眼眶微微发红,“后来我才知道,他濒死时,灵魂强行寄存在我体内。
那之后我陷入痴呆,可在意识深处,我们始终共用一具躯壳。”
“无数个日夜,我被困在黑暗的混沌中,是阿良的声音陪着我。” 阿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会给我讲我们小时候的趣事,鼓励我不要放弃。当我想要放弃挣扎时,他会说‘阿强,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能等到光明’。我们就像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两只小船,靠着彼此的鼓励,才没有被黑暗吞噬。”
林深下意识按住胸口发烫的古币,阿强缓缓摊开右手,掌心赫然浮现出与古币纹路相同的暗红色印记:
“青云道长出事那晚,我浑浑噩噩间拿着你的古币。当时密室中的陨铁突然共鸣震动,我鬼使神差地将古币放在陨铁之上。刹那间,光芒暴涨,那股力量不仅唤醒了我,也让阿良的灵魂得以解脱。他在光芒中消散前托梦告诉我,他的使命已完成。”
“现在他又回来了。”
阿强望向道观后山方向,那里的云雾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如墨,“每个梦境里,他都带着我往后山深处走,可每次走到那棵断颈柏旁,画面就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转回林深手中的古币,“直到看见你们,我才明白 —— 阿良、古币、后山禁地,还有这场大火,都是某种指引。”
阿强忽然将目光投向苏晴,那眼神让空气瞬间凝固。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苏晴手指上的烙印,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他摩挲着手中那本边角卷曲的古籍,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也在诉说着古老的秘密。
“这故事,得从万历年间说起。” 阿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那时,一道巨大的流星雨划破天际,光芒照亮了半边天。
京城三百公里外的青瓦村,一夜之间全数被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古籍上斑驳的插图,那是一幅描绘着废墟惨状的古画。
“焦黑的土地上,断肢残骸随意散落,村民们无一例外赤身裸体,衣物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剥离得干干净净。有的断手还保持着生前紧握的姿势,指缝间嵌着暗红泥土;有的躯体扭曲成诡异角度,脖颈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阿强的描述让空气变得压抑,苏晴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更诡异的是,村里那口重达千斤的石磨,竟突兀地立在三里外的山头上,磨盘边缘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在晨雾中散发着刺鼻腥气。”
阿强顿了顿,咽了口唾沫,“锦衣卫千户陆昭带队从废墟中带回陨铁罗盘等相关物件,但归途中,不少锦衣卫离奇死亡。小旗官双目赤红发狂后挥刀乱砍,其他人或目光呆滞如提线木偶,或七窍流血倒在黄土路上。只有千户陆昭和号称‘小诸葛’的百户陈墨归来。”
“然而,这并非结束。” 阿强的声音愈发低沉,“不久之后,陆昭被鬼魂缠身,自缢而亡;陈墨也变得神情呆滞,随后离奇失踪。至此,陨铁罗盘被封存,而原本上面的八枚古币,只有七枚现世。”
“直到天启年间,陨铁罗盘在道长云虚子及术士赵无咎炼丹时触动,导致发生爆炸,关于那场天启大爆炸的情形,就只有后人所述了。”
阿强说完,深深地看了眼苏晴的烙印,又瞥向林深的古币。
阿强沉默片刻,缓缓伸手入道袍内袋,摸出一枚泛着古朴光泽的古币,边缘还刻着若隐若现的云纹。
他朝止上道长点头示意,止上道长也从道袍夹层中取出一枚同样材质的古币,币面刻着连绵的山峰图案。
当三枚古币汇聚在一处,顿时散发出微弱的黄光,光芒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向苏晴手指上的烙印。
“目前来看,八枚古币已现身五枚。” 阿强盯着三枚古币,神色凝重,“一枚在天峰村古墓失踪,下落不明。”
“另外一枚呢?” 林深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阿强。
阿强缓缓抬起手,指向苏晴,“战刚所带的祖母绿戒指。”
林深却摇头否定:“据我所知,战刚那枚戒指中的古币,与我们手中的应不是同一块陨铁罗盘上的。” 他语气笃定,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面庞。
阿强神色诧异,眉头紧锁:“此话怎讲?”
“据坤爷描述及《木家志》记载,” 林深字字清晰,“坤爷所拥有的这个戒指,是在青瓦村爆炸时带走的。可对比你所说的,千户陆昭还没来青瓦村时,木家就已经随陨铁罗盘消失了,也就是村民口中的私塾老师及学童。
这时间线对不上,其中必有隐情。”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古币散发的微光,在众人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青鹤、青云两位道长及天峰道长仙逝前均受攻击,且留有枫叶烙印,结合天峰村古墓遗失的古币所看,应该是有人在搜集这些古币。”
阿强的声音沉重如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古币边缘,“他们不惜对道长下手,背后目的绝不简单。”
林深脸色阴沉,接话道:“苏晴的母亲及天坤集团安保队长张前去世之时,身上同样有枫叶烙印。”
“看来是同一势力所为!” 苏晴的声音不自觉发颤,翡翠镯子在她腕间轻轻晃动,“他们隐藏在暗处,暗中操控一切,为了古币不择手段。”
阿强没有回应,而是缓缓转头看向道观后山。
那里的云雾愈发浓重,像是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着山峦,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中满是忧虑与警惕:
“阿良反复在梦中指引我往后山走,那些黑影又在暗处窥视,只怕后山藏着他们搜集古币的关键……”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过,烛火猛地摇曳,在众人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