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眼睛布满血丝,像是通红的灯笼,忽明忽暗。
它们隐藏在林子深处,草丛里,甚至地底下。
我的心不由的揪起来。
明明是日头正当午的时刻,这山里却阴冷的像是到了半夜,山风呼呼的吹着,夹杂着许多哀怨的声音。
好在村长亲自驾着马车来接我,打老远看到我,就喊到:“时生?”
我朝他挥手:“王叔,是我,时生。”
他嘿嘿一笑:“长这么大了, 可终于回来了。”
他说着停下马车,给我垫了两个蒲团,让我坐在马车里。
我连忙致谢,马车缓慢的走着,我在后面悄悄观察村长。
爷爷说他叫王贵祥,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学问的小伙子。
我对他没有一丝印象。我看他的脸色,他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我便先开口:“王叔,不怕您笑话,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了。”
王贵祥咧开嘴笑笑:“孩子,这不怪你,要谁摊上这么档子事,不吓迷糊才怪。”
“你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一早说好,再有就是你眼皮上那块疤,我还真不敢认是你。”
我伸手摸了摸我左边眼角处大那块像树叶子的疤,问到:“王叔,那你知道我这疤是怎么来的吗?”
“那谁知道,自打你爷爷带你进浅水泊村,咱们就看到那块疤就在。”
就这么着,王贵祥的话匣子打开了。
“说是疤,你爷爷带你回来那天,我还摸了来着,你那么小,一看就是刚出生不足三天,怎么会有长好了的疤,但是说胎记吧,也不像。”
“大家伙都说不像,胎记哪有这样凸起来的。问你爷爷,他说发现你时,你饿的哇哇大哭,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不过这都是小事,大家茶余饭后聊聊打发时间而已。”
“你来的那天开始,咱们浅水泊就开始下起了大雨,一连下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好在咱们浅水泊村地势高,要不然真得发大水了。”
“可雨下完了,就开始干旱,这一旱就旱了将近八年。”
“就在你生那场病之前,头三个月就开始下雨,那大雨直下到你八岁生日那日。”
他说着叹了口气:“那时你浑身冰冷,胳膊腿的像石头一样硬,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可把你爷爷吓毁了。”
“那二月刺骨的天,他背着你,鞋子踩进泥里拔不出来,他硬是光着脚也要背你一路小跑去求人看病。”
我的鼻头微酸,我竟有这样深爱我的爷爷,可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那后来呢?”我问。“我爷爷是怎么死的?”
村长摇了摇头,甩了甩鞭子,拉车的马快走了几步。
“你那时的样子,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说句心里话,你如果那时就死了,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孩子,你也别怪乡亲们,这么多年的干旱,地里颗粒无收,村里人过着饥不择食的日子,实在熬不住的人家,想要下山出去找点谋生的门路,可这大山还没走出去,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的,最后只能回来。”
“要不是咱们四周都是山,能挖点野菜充饥,大家伙怕都会被饿死。”
“村子里的人心眼实,只道这是上天的惩罚,可这惩罚也是自打你进了村子开始的,大家伙一致认为,只要你走了,这灾难也就结束了。”
“所以那时,大家迫不及待的就挖好了坟,做好了棺材,待你一咽气,咱们就把你葬了。”
“后来,九太爷给你爷爷说了几句悄悄话,你爷爷背起你就去了后山坠龙潭。”
“坠龙潭那里,说是咱们浅水泊村的禁地也不为过,听老一辈的人讲,但凡走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相传那里有吃人的精怪。”
“虽说这也许是以讹传讹,可那种荒凉的地方,壮年的汉子都不敢一个人进去。”
“就在你爷爷背你进坠龙潭的第三天夜里,村里人听到那里传出阵阵嘶吼,我当时心想坏事了,可是夜又黑,还刮起了妖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当即招呼了十几个村民,一起去了坠龙潭,到那里却没有看到你和你爷爷的影子,但是地上却有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打斗的痕迹。”
“我们壮着胆子四处搜寻,始终没找到你和你爷爷的影子,但是在潭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你爷爷的棉袄,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爷爷,我六叔,年轻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对村民们也多有照顾。我们一连找了三天,几乎把整个后山都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你们的影子。”
“不得已,只能当你们——哎,我们把你爷爷的棉袄拿了回来,做了口棺材,给他建了个衣冠冢。”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不在世了,就在葬了你爷爷的第二年,一个收破烂的找到我们村里,说要找宋时生的家人,我们才知道,你没有死,还被好心人收养了。”
老村长说着抹了把泪,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不在村里的这十年,村里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
“就在昨天凌晨的时候,山上坟地里突然哗啦响了一声,那声音非常空洞,我们也都没多想,天亮时去坟地看,才发现是你爷爷的坟塌了。”
“咱们村的坟地地势高,要说坟坑里会积水,那基本不可能,可是你爷爷的棺材周围,竟然灌满了黑色的水……”
王贵祥的话说到这,我的心咯噔一下,爷爷的坟地里,灌满了黑色的水?
难道我做的那个噩梦,是因为棺材周围灌了水?
我想,既然他们都认为我也一起死了,那给我做的那副小棺材也肯定和爷爷的棺材放一起了吧。
想到这,我忙问到:“王叔,那,你们给爷爷建衣冠冢的时候,我呢,不是说也给我做好了棺材吗?”
我话一出口,王贵祥神色有异,支吾着说道:“你爷爷的衣冠冢,跟你没关系,只不过,你的那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