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付金钗那一桌上还有两个随从,见状立刻拍案而起,刚要冲过来,却被醉仙楼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拦住。其中一个护院头子捋起袖子,露出臂上狰狞的虎头刺青,咧嘴一笑,道:“两位爷,消消火,别在这儿闹事。”
先前那个过来搭话的孙管事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护院怒道:“你们这醉仙楼还想不想开下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护院必定是认得林彦秋一行的,否则哪会这般护短?
那护院头子也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别过脸去,不再理会。
付金钗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抚了抚火辣辣的脸颊,冷笑一声,盯着齐轲道:“你敢打我?好,有种就别走,咱们今日不报官,私了!”
齐轲闻言,哈哈大笑,道:“要叫人?尽管叫!若是你的人来之前,我踏出这醉仙楼半步,日后你走到哪儿,我爬着跟到哪儿!”
付金钗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座位。那孙管事低声道:“小姐,要不还是报官吧?”
付金钗斜睨他一眼,冷笑道:“用不着你管。”说罢,她朝门外一招手,立刻有个小厮凑上前来。她厉声道:“去,把王三和他手下的人都给我叫来!”那小厮领命,飞快跑出酒楼。
齐轲见状,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哨,吹了一声。不过片刻,一个精瘦汉子从楼下快步上来,躬身听令。齐轲淡淡道:“去,让赵教头带六个人过来,半刻钟内到。”那汉子点头,迅速离去。
杜子腾此时也放开了,反正今日已经撕破脸,索性痛快到底。他举起酒杯,笑道:“来来来,咱们继续喝,别让这点小事扫了兴。”
三人竟又谈笑风生起来,仿佛刚才的冲突全然不存在。
不到半刻钟,六个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迈入酒楼,个个腰挎短刀,步履沉稳,径直走到齐轲三人身后站定,如松如岳,纹丝不动。
齐轲微微一笑,朝付金钗那桌遥遥举杯,悠然道:“付小姐,你的人呢?可得多叫些来,少了……可不够看啊。”
付金钗此时察觉出几分不对了。对面那六个精壮汉子,虽貌不惊人,却个个身形沉稳,举手投足间透着行伍之气,绝非寻常市井之徒。可事已至此,她若退缩,岂不叫人笑话?
这桐城扩建新城,最棘手的就是迁谪之事。付金钗为了强拆民宅,豢养了一批泼皮无赖,专干些欺压百姓的勾当。方才她差人去叫的王三,正是这群人的头目,手下三十多号亡命之徒,横行街巷,无人敢惹。
又等了片刻,酒楼外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一个眼神阴鸷的瘦削男子大步走入,正是王三。他走到付金钗跟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付小姐,谁惹着您了?”
那醉仙楼的护院头子见状,冷笑一声上前,道:“王三,看在往日情分上,劝你一句——对面那位,可是‘铁手’刘力的兄弟。”
王三闻言,脸色微变,低声对付金钗道:“付小姐,要不……咱们私了?”
付金钗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怎么?你怕了?”
王三搓着手,干笑道:“不是怕,只是刘力当年与我同在一处混过江湖,这面子……”
齐轲耳尖,听得一清二楚,朗声笑道:“调解什么?不如直接比划比划!输了的认怂,往后夹着尾巴做人!”
王三今日带了三十多个泼皮,人人手中一根包铁短棍,凶神恶煞。付金钗厉声道:“打!打赢了,赏你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王三眼中贪婪之色一闪。付金钗向来出手阔绰,这一千两,够他逍遥半年了!对面不过六七个人,怕什么?
那护院头子悄悄凑到林彦秋身旁,低声道:“林公子,要不要小的召集人手?这酒楼是刘爷照看的,小的不能看着您吃亏。”
齐轲挑眉一笑:“哟,林兄,混得不错啊。”
林彦秋摆摆手,淡然道:“此事与你无关,对面来头不小,莫要牵连进来。你的心意我领了,带着弟兄们退下吧。”
护院头子一听,立刻明白这是神仙打架,自己这等凡人掺和不得,连忙拱手退下,眨眼间便溜得无影无踪。
齐轲回头对身后六名精壮护卫笑道:“去,问问他们怎么个打法。先说好,打赢了,回去每人加五钱银子酒肉钱;打输了,扣你们半月饷银!”
领头那护卫咧嘴一笑,浑不在意,缓步走到王三面前,抱拳道:“外头宽敞,别砸了人家酒楼。”
付金钗冷笑起身,瞥了眼缩在角落的小白脸,想到今晚无人作陪,更是怒火中烧,厉声道:“王三,给我往死里打!”
两拨人出了醉仙楼,就在河畔的空地上对峙。六个精悍护卫对阵三十多个泼皮无赖,乍一看胜负已分。可真正动起手来,却惊掉了一地下巴。
这六个护卫简直如猛虎下山,双臂似铁铸一般,硬生生扛下包铁短棍的抽打,反手夺过兵器后,局势顿时逆转。六人如狼入羊群,追着十几个泼皮痛打,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十余人,个个不是断手就是折腿,哀嚎不止。
动静闹得太大,那孙管事再也沉不住气,偷偷差人去报了官。刚打完,一队衙役便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通判柳正坤。他一下马便高声喝问:\"怎么回事?孙管事?\"
孙管事连忙引着柳通判来到齐轲三人面前,指着他们道:\"大人,就是他们当街行凶!这个狂徒还打了我们家小姐!\"
柳正坤一见林彦秋,脸色骤变,急忙给孙管事使眼色。谁知这厮还在喋喋不休:\"柳大人,这等目无王法的刁民,必须严惩不贷,以正我桐城商路风气!\"
付金钗此时却噤若寒蝉,她着实被这几个护卫的身手吓住了。更让她心惊的是,想借孙管事探探对方底细。
齐轲闻言,笑吟吟地上前:\"你说谁是刁民?\"
孙管事仗着有官府撑腰,挺直腰板道:\"说的就是你们!怎么?目无王法的狂徒!\"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却是齐轲身后那个护卫头目出手,这一巴掌打得孙管事口鼻窜血,一颗门牙应声而落。他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叫骂,却无人听得明白。
柳正坤面如土色,低声下气地对林彦秋道:\"林彦秋,这...这可如何是好?孙管事毕竟是赵知府的人啊。\"
林彦秋冷笑一声:\"这位的身份,就是赵知府亲至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何况区区一个管事?当真是自取其辱。\"
柳正坤此刻当真是进退维谷,一边是桐城府同知赵德明的心腹,一边是背景深厚的林彦秋,更有个来历莫测的大人物。他心中暗恨,瞪了孙管事一眼,恨不得叫人把他满口牙都打掉——好端端的,偏要把他叫来受这夹板气。
可眼下满地伤患哀嚎,众目睽睽,他这通判总不能视而不见。
\"这位公子,请出示路引。\"柳正坤苦着脸拱手,向齐轲伸手讨要身份凭证。
齐轲莞尔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鎏金令牌,随手递过去:\"路遇泼皮滋事,本将顺手料理了。\"
柳正坤接过令牌,借着灯笼光一看,顿时浑身一颤。\"啪\"地一声站得笔直,高声唱喏:\"末将参见将军!\"他这般做派,分明是做给旁人看的——不是本官不管,实在是管不了啊!
要知道,正三品以上的武将,那都是朝廷柱石。莫说这桐城知府,便是江南道巡抚来了,也要给几分薄面。附近卫所一个千户都敢不给知府好脸色,何况是堂堂将军?收拾几个地痞流氓,他这小小通判若敢多嘴,怕不是连乌纱帽都要丢了!
付金钗在旁听得\"将军\"二字,脸色骤变,急忙向柳正坤使眼色。柳通判凑过去时,她压低声音问:\"究竟什么来头?\"
柳正坤偷瞄一眼,低声道:\"一位是正三品昭武将军,一位是从七品县丞。\"话说得含糊,心里却道:你这般精明,难道还想不明白?
付金钗脸色阴晴不定之际,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几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蹄踏得青石板路上尘土飞扬,竟直接冲散了衙役的封锁。为首的枣红马上,一个身着锦缎劲装的少年郎君翻身而下,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阿姊!\"少年大步流星走到付金钗跟前,按着腰间佩剑怒道:\"听说有人敢对阿姊不敬?是哪个不长眼的?我这就剁了他的手!\"
话音未落,这少年余光瞥见林彦秋正倚在醉仙楼门柱旁,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好你个林彦秋!上回在沧山县坏我好事,今日新账旧账一起算!\"
林彦秋定睛一看,正是月前在沧山县调戏民女被他教训过的纨绔子弟。今日有齐轲这位将军坐镇,他更不介意再添把火。
少年得意洋洋地回头喊道:\"阿姊,就是这小子......\"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林彦秋反手一记耳光已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
\"你、你敢打我?\"少年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林彦秋。他万万没想到,当着通判大人的面,这人竟敢直接动手。
\"阿姊!快让衙役拿了他!\"少年哭丧着脸退回付金钗身边。谁知付金钗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他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滚回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官场中人最重颜面,但付金钗心里明镜似的——这世上有些人,即便是她父亲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对面那位将军,正是她万万招惹不起的存在。
这场闹剧最终以官府匆匆结案收场,定性为\"地痞滋事,军中将士见义勇为\"。双方都默契地不再追究,唯有付金钗这边四人吃了闷亏:一个被护卫打晕在地,三个挨了耳光,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三人策马回到杜子腾位于城南的别院时,已是月上柳梢。朱漆大门前挂着两盏琉璃宫灯,映得门前石狮栩栩如生。齐轲翻身下马,掸了掸锦袍上的尘土,笑问道:\"那付家小姐生得倒是标致,你们为何这般厌弃?\"
杜子腾撇了撇嘴,将马鞭扔给迎上来的小厮:\"付清流那老匹夫的闺女,临安城有名的浪荡货。不知与多少公子哥儿有染,竟敢打墨卿的主意,活该挨打。\"
齐轲闻言顿时捶胸顿足:\"早知如此,我该多赏她几个耳刮子!敢勾引我妹夫,真是...\"
林彦秋皱眉打断:\"快省省吧,今日闹得还不够大?老杜这次算是把付家得罪狠了。\"
齐轲眼睛一瞪:\"怎么?当我齐某是那等做事不顾首尾之人?此事我既插手,自然会一管到底。\"他说得义愤填膺,却见林彦秋与杜子腾相视一笑,这才恍然自己被二人算计了——其实他既已出手,本就打算管到底的。
步入庭院,两名身着和服的东瀛女子正跪在廊下相迎。齐轲见状,憨厚地搓着手笑道:\"老杜果然路子广,连东瀛美人都能弄来。今晚可得给我安排两个。\"
林彦秋站在月洞门前拱手笑道:\"齐兄这般,倒也算得上是'抗倭英雄'了。你们尽兴,我先回府歇息,明日还要赶早回沧山县。\"
杜子腾会意大笑:\"放心,这里交给我便是。\"
林彦秋登上候在门外的青篷马车,穿行在寂静的街巷中。车辕上的铜铃在夜色中叮当作响,回到自家宅院时,已是三更时分。
林彦秋推开雕花木门,借着手中灯笼的微光,忽见罗汉榻上蜷缩着一道娇小身影,惊得手中灯笼一晃。定睛细看,竟是苏苏姑娘。灯光惊醒了小姑娘,她虚弱地睁开眼,轻声道:\"林大哥回来了...奴家身子乏得很,就歇了一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见苏苏双颊绯红,眼神涣散,林彦秋心头一紧。急忙上前探她额头,触手竟滚烫似火。他慌忙放下手中书匣,快步进内室取了件狐裘大氅,将苏苏裹了个严实:\"快,我送你去医馆。\"
苏苏微微挣扎:\"不碍事的...就是有些头晕...\"
林彦秋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抱起。这一抱才惊觉,小姑娘轻若柳絮,瘦削的身子仿佛只剩一把骨头。他心头一酸,快步出了宅院。
夜已深沉,街上空无一人。林彦秋抱着苏苏疾行至城南济世堂,叩开医馆大门。老郎中把脉问诊后道:\"风寒发热,所幸来得及时,未成肺疾。\"
林彦秋守在病榻前,看着药童煎药喂服。待几副汤药下去,苏苏热度稍退。见天色已晚,林彦秋轻声道:\"今夜就宿在我那儿吧,你好生静养。\"
回到宅中,苏苏躺在林彦秋的雕花拔步床上,苍白的脸上浮现愧色:\"林大哥...给您添麻烦了...\"
林彦秋替她掖好锦被,温言道:\"莫要多想,好生歇着。待明日旭日东升,病自然就好了。\"说罢,轻轻放下床帐,只留一盏青灯在远处静静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