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星今天暗得很慢,残阳像被稀释的橙红颜料,一点点渗进灰蒙蒙的云层里。
余晖将王然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坐在基地门前的木箱上,背脊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弦。
她的呼吸平稳,但耳廓微微颤动,伴随着精神力的扩散捕捉着每一丝异响。
风卷着沙砾刮过,摩擦着生锈的金属板,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远处,荒野的阴影里偶尔传来窸窣的响动——
寄生体又在试图翻出污染区。
王然没有动。
她在等待那声带有精神攻击的尖啸——
虫后发起的冲锋号角。
每一轮她都不可避免地跟虫后连接上。
他们在精神力构筑的意识网络里碰面,对方每次说的话都不太一样。
她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切断跟虫后的精神链接,以免横生枝节。
但经过多次循环,虫后似乎逐渐跳出了时间回溯之外——
它越来越肯定,它之前见过她。
它问的问题从【你是谁】,到【感觉很熟悉】,到【是不是见过】,【你用了什么办法】。
虫后敏锐的直觉,像一把悬在她脑袋上的巨剑,每一次重来,吊着巨剑的绳子就往下放一点。
这“一点”她无法衡量有多长,利刃闪着寒芒,随时斩下她的头颅.......
上一轮,她切断联系之前,虫后对她说了一句让她呼吸几乎停滞的话——
【难道是那人的超技能?他居然没死?】
现在想起来,王然都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剑尖抵住脖子,一点点刺入。
夜幕彻底降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在脸颊上留下冰凉的痕迹。
后背的布料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夜风吹过,凉飕飕的,像有虫足在上面爬行。
虫族没有来,但恐惧来了。
王然下意识睁开眼,双手抱臂,手指在起了鸡皮疙瘩的皮肤上搓了搓,摩擦取暖。
“咔哒”一声,打火机溅落在干燥的燃料上。
橙红的光晕在黑暗中铺开,热浪将寒意推远。
王然冷峻的侧脸被火光描摹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她盯着跳动的火焰,瞳孔里的赤色变得更浓,染上了暖意。
温度一点一点渗进皮肤,融化了紧绷的肌肉,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谢谢。”
王然的声音很低,几乎融被火星溅射的“噼啪”声盖过。
“谢什么?举手之劳。”
老瞎子枯瘦的手指往篝火里添加燃料。
火星飞舞,在夜色中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王然伸出手,指尖靠近火焰。
热意顺着指尖蔓延,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
“里面怎么样了?”
王然问老瞎子。
她让章祁明将破烂星的居民和盗火者组织的人,丢进了地下避难所。
老瞎子:“已经陆续清醒,小章在看着。”
王然:“小玻璃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她捡起地上一根细小的铁丝,在地上写下“92”。
老瞎子:“已经醒了。”
“就是有些害怕小章,以前老粘着他,现在要跟他保持百米距离。”
王然:“嗯。”
“让她适应一段时间就好,章祁明人很好的。”
“他体内的红魔蛛也不算太坏......”
多次轮回里,章祁明和绯目交替出现,都在帮她。
一人一虫,都为救她而死......
她清楚地记得,第七十七轮的绯目临死前躺在她怀里,用不算好听的声音对她说——
【小结巴喜欢你,本大爷跟他共感,勉强也喜、喜欢......】
手指一顿,铁丝在地面的“92”的“2”上戳开一个洞。
王然看着被破坏的“92”,心中莫名烦躁。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
王然强行压下心中的微微悸动。
她捏紧了铁丝,将从地上戳出的泥土填了回去,问老瞎子:“王歆呢?你放了她吗?”
老瞎子:“你没说,我不会给她松绑......我给她喂了点水。”
王然:“哦。”
“她有乱说什么吗?”
老瞎子摇头:“她抢过水壶就转过身去了......”
“看起来还是不想看到我。”
王然突然记起第三轮时,王歆大喊的那声“父亲”,还有她最后抱着重伤的老瞎子泪如雨下。
还有第八十六轮,王歆被虫族重伤,为了不让老瞎子冲过来救她,主动跳进虫潮.......
王歆心里一直把老瞎子当作自己的父亲。
王歆对他的恨,也许是因为,在她看来,老瞎子从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他已经尽可能给了她最好的......
他当初收留小玻璃,也是想到了在外流浪时的王歆吧......
王歆对老瞎子的感情很别扭,她也是。
火光摇曳间,老瞎子脸上凹凸不平的皮肤在明暗交错中更显狰狞,仿佛一张被灼烧过的皮革面具。
王然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那些疤痕上。
他都经历了什么......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舌尖抵住上颚,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对了,你今天一直没吃东西吧?”
老瞎子突然开口。
说完他摸索着,从打了补丁的兜里掏出了一支营养液,递给王然,小声对她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喝这个补充体力吧,我偷偷藏的。”
王然接过那支棕黑色液体的营养液,看了一下胶管上印的日期,已经过期三年。
过期的营养液也能喝,只是充饥、补充营养的效果大打折扣。
王然咬开瓶盖,一股朗姆酒味在口中散开,直冲鼻腔。
王然太久没有喝酒,上一次闻到酒味,还是跟元庭奕那一次......
“咳咳咳......”
她不小心被浓郁的味道呛到了,猛地咳嗽起来。
“慢点喝。”
老瞎子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缓过来后,王然将一整支营养液全部倒进嘴里,咽了下去。
几秒后,一股细微的暖意从胃部扩散开来,像枯井里渗出的地下水,缓慢地浸润每一寸干涸的肌理。
她再次看向老瞎子,开口问:“你说过,有机会就告诉我,你在破烂星赎的什么罪,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瞎子突然怔住。
火星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老瞎子缓缓转向她,脸上透出一丝茫然。
“我什么时候说的?”
王然忽然意识到什么,左指无意识地收紧,铁丝刺入掌心,鲜血溅落。
她记混了——
那是第二轮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