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见到那个女人时，宁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您真的不要试试今天的特调吗？”她将咖啡杯推过去，杯沿沾着一点海盐，“加了肉桂的。”
咖啡馆的玻璃窗过滤着午后过于明亮的阳光，在木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宁檬注意到女人的手指在接触到咖啡杯时微微颤抖了一下，指甲边缘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蓝色纹路，像是某种电子元件渗漏的荧光。
坐在窗边的客人抬起头，黑色眼罩覆盖了右眼，左眼却带着宁檬熟悉的审视。这个自称“温雅”的女人连续七天都来点黑咖啡，却每次都只喝一口就皱眉离开。
“太甜了。”温雅今天却反常地接过杯子，眼罩边缘渗出细微银光，“就像上周三那杯。”
宁檬的手猛地一颤。咖啡馆根本没有营业记录显示这个女人上周来过。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后腰的拉花针——那根从不离身的细长金属工具，针尖刻着几乎看不见的数字“23”。
“上周三我们店休。”宁檬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您可能记错了。”
温雅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宁檬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她的左眼虹膜在阳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金属光泽，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像猫科动物遇到强光时的反应。
“你们从来不休周三。”温雅啜饮了一口咖啡，眼罩下的银光突然剧烈闪烁，“肉桂放多了，23号。”
宁檬倒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椅子。23是拉花针上的编号，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咖啡馆的音响正在播放爵士乐，但旋律突然扭曲，变成了她洗澡时常哼的那首童谣。
深夜十一点四十三分，宁檬锁好咖啡馆的玻璃门，转身时踢到了什么金属物件。收银台下的冰柜发出异常的嗡鸣，频率让她太阳穴突突跳动。
“奇怪...”她蹲下身，手指触到冰柜不锈钢表面时感到一阵刺痛。冰柜侧面贴着的温度计显示零下18度，但玻璃上却结着一层热带植物才会有的细密水珠。
宁檬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发现本该装满牛奶的隔层里躺着一台老式收音机。黑色外壳上布满划痕，调频旋钮旁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47.23mhz”。
“这不可能...”她的指尖刚碰到收音机，显示屏就自动亮起，跳动的数字从47.23开始不断上升：47.24、47.25...直到停在52.00mhz，然后突然跳回原点。
当她鬼使神差地调频时，收音机里传出带着电流声的哼唱——是她自己洗澡时总会哼的旋律，但音调略微偏高，像是另一个版本的自己在歌唱。
“找到你了。”突然插进来的女声让宁檬摔碎了手中的咖啡杯。那声音分明是温雅的，却带着机械合成音特有的金属质感，“看窗外。”
南极的极光正在城市上空诡异地蔓延。紫绿色光幕像被无形之手搅动的绸缎，在夜空中扭曲出不可能的几何形状。宁檬的视网膜上残留着极光的残影，当她眨眼的瞬间，看到对面楼顶站着一个人影。
银色制服在极光下泛着冷光，右眼的位置放射出刺目的光束，穿透三百米的夜色直射入咖啡馆，在宁檬脚边烧出一个冒着烟的“∞”符号。
后厨的门被暴力撞开时，宁檬正在用拉花针抵着自己的太阳穴。针尖传来的细微震动让她确信这里面藏着微型电路。
温雅闯进来时带着冰原的寒气，她的眼罩已经摘下，机械右眼正在解体成无数纳米单元，像液态金属般在面部皮肤上流动重组。
“程远不是我们的敌人。”她抓住宁檬的手腕，∞刻痕在触碰下浮现，像烙铁留下的印记般发着暗红色光芒，“他才是第一个发现世界异常的人。”
宁檬突然头痛欲裂。程远——这个名字像钥匙般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模糊的画面闪过：白色实验室、量子计算机的嗡鸣、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操作全息界面...
储物间的门发出金属变形的呻吟。宁檬转头时，原本普通的木门已经变成了冰封的金属舱门，上面结着厚厚的霜花，而在霜花之下，刻着宁檬不记得自己写过的字迹：
“不要相信第7次相遇后的我”
温雅的机械眼突然暴起银丝，细如发丝的纳米纤维刺入宁檬的太阳穴。剧痛中闪回的画面如洪水般涌入：白色实验室爆炸的火焰、自己将一枚芯片插入温雅的后颈、程远在血泊中挣扎着递给她半把刻刀...
“你让我忘了什么？”宁檬喘息着问，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在咖啡机侧面刻着∞符号。
温雅的机械眼流下数据构成的眼泪，在脸颊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足够让我们都活下来的谎言。”
收银台的抽屉自动弹开时，宁檬正在擦拭温雅脸上的冰晶。那些晶体在接触到皮肤后就融化成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发芽的咖啡豆已经长成微型盆景，缠绕的根系穿透了木质抽屉底部。当极光变成深紫色时，豆荚“啪”地裂开，掉出两枚金属片——半把∞刻刀，和一把银色钥匙。
温雅的表情突然变得陌生，机械眼重新组装成战斗形态，瞳孔分裂成六个红色光点：“你藏起了真正的门。”
宁檬摸到后腰的咖啡师围裙里别着从不离身的拉花针，针尖刻着微小的“23”在极光照射下开始发光。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入职三年来，她从未见过咖啡馆的地下室，而员工手册上明确标注着“储物间位于地下二层”。
“这家咖啡馆...”宁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的视线穿透了地板，看到下方旋转的量子涡流和无数交错的世界线，“才是新世界的核心。”
温雅的手穿透她的胸口，没有流血，只有银紫色数据流像烟雾般被抽取出来。咖啡馆的墙壁如纸片般剥落，露出外面浩瀚的星空——和悬浮其中的无数咖啡杯，每个杯子里都倒映着不同的世界线：有的显示城市被冰封，有的呈现人类机械化的未来，还有几个杯子里是宁檬从未见过的外星景观。
“上次是你让我遗忘。”温雅的机械眼流下数据眼泪，声音里带着程序无法模拟的痛苦颤音，“这次轮到你了。”
宁檬在意识消散前咬碎了藏在臼齿里的咖啡豆。苦涩中尝到温雅曾经留在她唇上的血腥味，记忆如走马灯闪现：她们第一次在实验室相遇，温雅还是个完全的人类；程远演示世界线分离器的那个下午；以及最痛苦的抉择——为了阻止世界线崩溃，必须有人留在锚点维持平衡。
橱窗外，南极极光突然变成燃烧的银色。宁檬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双手正在数据化，而温雅胸口浮现出与她对称的∞刻痕。
世界在重构的嗡鸣中重组。宁檬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咖啡馆的吧台后，手里正在研磨咖啡豆。墙上的日历显示2023年9月12日，周一。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戴黑色眼罩的女人走进来，右眼位置渗出细微银光。
“一杯黑咖啡，不加糖。”陌生女人说，声音里带着宁檬灵魂深处记得的颤抖，“就像上周三那杯。”
宁檬的手自动开始操作咖啡机，同时她注意到收银台抽屉微微打开，里面有一台老式收音机，显示屏上跳动着数字：47.23mhz。
而在她臼齿深处，一颗特殊的咖啡豆开始渗出苦涩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