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湖的风,像淬了毒的刀片,刮在脸上带着实质的痛感。空气稀薄冰冷,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叶。我挥动烈斩,翠绿的刀光撕裂万年冰封的湖面,巨大的碎冰冲天而起,折射着惨淡的天光,如同破碎的钻石星尘。能量宣泄带来的短暂掌控感,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熟悉的节奏。
然后,那点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元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攫住了我的感知。
不是攻击性的,也不是防御性的。是……治愈系。一种极其精纯、带着安抚和生机的温润力量,微弱,却顽强地在这片杀戮之地弥漫开来。源头,就在侧后方那块风蚀的冰岩之后。
愚蠢。
大赛的残酷法则早已铭刻进骨髓。在这种地方浪费元力,无异于自杀。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因元力耗尽而被潜伏冰兽撕碎的画面。这种无谓的软弱,只会加速灭亡。
烈斩归鞘,冰冷的触感压回一丝烦躁。我转身,目光穿透弥漫的冰尘和尚未落尽的碎冰瀑布,精准地锁定了目标。
一个蜷缩在冰岩阴影里的身影。黑色的长发被寒风吹得凌乱,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背对着我,全神贯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簇……东西?
视线下移。
一朵花。
一朵几乎被冰晶彻底覆盖、蜷缩着、花瓣呈现濒死暗红的野玫瑰。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
而她,正调动着那精纯的治愈系元力,化作几条近乎透明的莹白光丝,极其笨拙、却又无比专注地缠绕在那冻僵的花茎和根系上。那光,柔和,温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上,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荒谬。
圣光织愈。我瞬间辨认出那元力的属性。一个拥有如此强大治愈之力的参赛者,却在这里……救一朵花?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仿佛那微弱的光,照见了某些被冰封太久、早已遗忘的东西。
“阿瑞!”
那声呼唤,带着变调的颤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冰湖上。
她猛地抬头,黑色的瞳孔因极度的惊吓而放大,清晰地倒映着我银发紫眸、手持凶刃的身影。脸上还残留着对那朵花全神贯注的温柔,瞬间被冻结成惊恐。
阿瑞。
这个只存在于遥远记忆碎片里、带着模糊暖意的昵称,此刻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喊出,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神经最深处!所有关于身份、关于秘密、关于被窥探的警觉和杀意,轰然爆发!烈斩出鞘的尖啸撕裂空气,冰冷的剑尖瞬间抵上她脆弱的咽喉!
“你,是谁?”
声音比寒冰湖最深处的冻石更冷。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冻结灵魂的杀气。必须弄清楚!这是陷阱?是试探?还是……更深的阴谋?
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怀里的玫瑰“啪嗒”一声掉在冰面上,那点暗红在纯白的冰上,刺目又可怜。
***
杀戮是大赛的常态。受伤是生存的代价。我的身体早已习惯伤口的灼痛和血腥气。但这一次不同。
“毒蝎”小队的偷袭时机歹毒,配合阴险。烈斩挡下了致命的光束,但右肩的撕裂伤深可见骨,暗紫色的侵蚀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灼烧着血肉。右腿外侧的擦伤也传来钻心的麻痹感。更致命的是那柄刺向后颈的幽蓝毒刃!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毒素淹没的边缘——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紧接着,是海啸!
不,不是海啸。是光!纯粹到极致、蕴含着浩瀚生命气息的炽白光流!如同决堤的天河,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铺天盖地地涌来!
绝大部分光流悍然撞偏了那柄索命的毒刃!另一股凝练的光丝,如同最忠诚的触手,精准无比地缠绕上我右肩和右腿那狰狞的伤口!
接触的瞬间,灵魂仿佛被撕裂!
剧痛!冰冷!混乱!狂暴的负面能量——属于偷袭者的元力侵蚀,混合着我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濒死的状态——如同无数淬毒的冰针,顺着那治愈的光丝,疯狂地逆流而上,狠狠扎进她的精神世界!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闷哼,她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那精神链接传递来的痛苦,甚至比我自己肉体的伤更清晰、更……尖锐!
但她没有撤手!
一丝一毫的念头都没有!
缠绕在伤口上的光丝,光芒变得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地缠绕着!将属于圣光织愈那纯净、温暖、蕴含着强大生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源源不断地灌注进来!如同用自己微弱的烛火,去对抗汹涌的寒潮!
驱散侵蚀!修复创伤!抚平剧痛!
“别死……求你了……阿瑞……”
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哀求,如同梦呓般从她染血的唇边溢出,轻得被风雪瞬间吞没。那声音里的绝望和不顾一切,比任何攻击都更直接地穿透了所有防御。
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濒死的冰冷和杀伐的戾气,在这不顾一切的守护和绝望的哀求面前,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一种陌生的、被强行撕开所有伪装的恐慌感,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震动,猛地攫住了心脏。
她……在救我?用她自己作为代价?
圣光织愈的力量温和却坚定地流淌,对抗着侵蚀,修补着伤口。精神链接中传递来的痛苦和她固执的坚持,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羁绊。
***
医疗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窗台上,那朵被圣光织愈救活的野玫瑰,在模拟日光下安静地盛开着。暗红色的花瓣,天鹅绒般的质感,带着一种经历过严寒摧折后特有的、倔强的生命力。
它活了。因为她的力量。
终端屏幕亮起,一条匿名消息静静躺在那里:【欠你一次。】
冰冷的三个字,像冻石凿刻。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方,久久未落。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剩下这干涩的、重若千钧的承诺。
欠她一次。一条命。一份……难以偿还的沉重。
如何偿还?积分?保护?那些冰冷的东西,似乎都配不上寒冰湖上那绝望的哀求和她精神链接中传递来的撕裂般的痛楚。
目光再次落在那朵玫瑰上。它需要光。需要调整角度避开正午的灼热,需要转动均匀受光,需要在酸雨来临前向内挪移……
鬼使神差地,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元力,极其精微地,推动了一下那个简陋的散热片花盆。向左偏移几厘米,完美避开即将直射的强光。
动作完成,指尖残留着金属冰冷的触感。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点笨拙的……守护感,悄然滋生。仿佛在照顾那朵花,就是在笨拙地履行那份“欠你一次”的承诺,回应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
***
“难吃。处理掉。”
将那个来自“星耀坊”、包装精美得刺眼的黑色盒子推到她面前时,我的声音维持着一贯的冷硬。指尖却无意识地擦过盒面天鹅绒般的触感。
是因为她对着营养膏抱怨“没有巧克力味”。这个理由荒谬得连烈斩都在精神链接里发出无声的嘲弄。但行动却比思考更快。踏入那家充斥着甜腻气息的奢侈品店时,店员惊惧的眼神和那串令人咋舌的数字,都没能让我停下。
纯黑巧。最苦的那种。像极了她精神链接里传递来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带着灼烧感的决绝。
看着她捏着那块小小的黑色方块,指尖发颤,脸上交织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隐秘的欢喜,心底某个角落,那块名为“偿还”的冻石,似乎松动了一分。
当晚,暴雨如注,敲打着高强度玻璃窗。终端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手指悬停,删掉了“注意安全”,删掉了“别受伤”,最终只剩下更符合我风格的冰冷命令:
【下次受伤,站我身后。】
发送。仿佛只是下达了一道战术指令。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命令背后,是寒冰湖上她挡下毒刃的光流,是精神链接里她承受逆流的闷哼,是再也不想“欠”下那种以命换命的巨债。
***
喉咙深处那熟悉的、带着甜腥的痒意再次翻涌上来时,我正在保养烈斩。
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剑身,试图用金属的寒意压下那致命的咳意。一片浅粉色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柔软花瓣,狼狈地从紧抿的唇缝间漏出,粘在冷白的手背上。
花吐症。
这个只在古老禁忌资料里见过的、因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沉爱恋而滋生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早已在体内扎根。每一次咳出花瓣,都像是在剜取灵魂的一部分,带着屈辱和濒死的窒息。
爱恋?对谁?
答案像熔岩一样灼烧着内脏,却冰冷地冻结在舌尖,无法吐出。是那个在寒冰湖笨拙救花的黑发少女?那个在掠夺战中用圣光丝线绊倒磐石守卫者创造机会的搭档?那个枕在腿上毫无防备睡着的……需要守护的存在?
荒谬!可笑!格瑞不需要这种软弱的羁绊!这只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我碾碎手背上的花瓣,如同碾碎一个不堪的秘密。但当她惊恐的目光落在我烈斩上那片深红带血的花瓣碎片时,当她尖叫着“谁的花吐症”,当那熟悉的、纯净的圣光织愈光丝带着不顾一切的探查之意刺向我的咽喉时——
恐慌!
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赤身裸体暴露在绝对零度下的原始恐慌,混合着被窥破最深层秘密的暴怒,瞬间淹没了我!
“别碰!”
嘶哑的警告混着血腥气挤出喉咙。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能让她碰!不能让她知道!这恶心的诅咒,这不堪的源头!宁愿带着这个秘密腐烂,也绝不能……让她知道!
然而,当她在深夜撬开反锁的房门,撞见我蜷缩在血泊中,咳出那朵完整带血的玫瑰时……
当她不顾满地污秽跪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脸,让圣光织愈的白芒照亮我瞳孔里濒死的裂痕,用那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阿瑞,看着我”时……
当她柔软的、带着温度的唇,覆上我冰冷染血的唇时……
所有的抗拒、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冰冷防线,在那不顾一切的触碰和纯净浩瀚的治愈之力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轰然崩塌。
诅咒被净化。花瓣化为纯白碎光。
劫后余生的狂澜尚未平息,被强行撕开所有伪装的恐慌、暴露脆弱核心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的、想要将施救者彻底吞噬以掩盖或确认的狂暴冲动,瞬间主宰了身体。
反客为主的吻,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凶狠而绝望,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一同沉沦,或者……一同烙印。
***
终端屏幕亮起,匿名消息发出:
【难吃。比巧克力还苦。】
发送完毕,指尖却停留在冰冷的屏幕上。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空荡的房间。
苦吗?
是那个吻里她眼泪的咸涩?是花吐症灼烧脏腑的余烬?还是……这份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的、如同烈斩般沉重、又如圣光般无法割舍的……爱意本身?
目光落在窗台上。那株在寒冰湖悬崖边采下的冰蓝色幼苗,在她圣光织愈的微光中,舒展着柔嫩的叶片,叶尖凝结着一点晶莹的晨露。
它活了。就像某些东西,一旦破冰而出,便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