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昊的丧事办了七天,单青云便在公主府诵了七天的超度经,直到南昊起灵下葬,入土为安。
尚秀公主痴呆了,家乡来的亲姐姐见了面便哭,叹气哭道:“若不是父亲溺爱你,总让你为所欲为,何曾有今天?跟姐姐走吧,以后姐姐照顾你。”
尚秀公主失了神智,一言不发,哀默大于心死。南昊的死,不止杀了他自己,也将他母亲杀死了。
那一天,漫天的圆黄纸飞在阴沉的秋天,哭灵的队伍走过中州京的大街,走出城门,进了南家陵墓。
南昊的棺材落下去,那里面单青云做主,没有换掉他的衣裳,既然他乐意于此,也希望他下辈子能得偿所愿吧。
封土以后,单青云往李容俊怀里靠了靠,李容俊问道:“他执迷不悟,你也不用伤心过度了。”
“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们回家吧。”
听到“回家”,单青云心里那股阴霾忽然散了些,说道:“好,我们回家吧。”
在李容俊收了假进宫的那天,南靖皇帝便下了让他出使北梁的圣旨,本来定了日子,遇上南昊的丧事,李容俊便将此事压下不提,只和陛下商量延迟半月再走。
在午觉醒了以后,他将此事慢慢说出来,单青云便往他身上蹭了蹭,“你考虑得很周到。”
“九月初八动身,到北梁就是冬季,得备些厚实点儿的衣物。”
单青云搂着他的腰,声音尚有些沙哑,说道:“咱们以后,换个地方住吧。”
“嗯?你不喜欢中州京。”
“在这里,你难免要进宫议事,我又不能掺和,也没几个能闲话的朋友,不如在南靖择一个好地方,最好离北梁能近一些,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已经选好了。”
单青云抬头,疑问道:“嗯?”
李容俊笑了起来,将怀里的人搂得紧了紧,“南靖北梁通商,来往口岸有一福地,叫禾子城,我已经向陛下讨了那块封地,以后就迁到那里去当个禾子城王。”
单青云不免笑开了花,她看着空中,想着未来的家里该是个什么样,嘴里说着:“我们要一间很大的书房,把家里的好画都搬过去,还要置一条古玩街,能淘到些好东西,最好有南靖的人卖货,也有北梁的人卖,有买卖就有旅店酒馆,南靖和北梁的小吃都有……”
“这些白日梦,本王都会办好的,放心吧,夫人。”
屋外面伺候的如意和蓝衣只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窃笑,又暧昧又诡异,都不敢进去打扰,只能一边纳闷一边喝自己的茶,随他们笑去。
九月初八,贤王府门口依序排了一列队伍,队伍里有十辆车,七十多个人,严正待发,要往北梁去了。
临走前,如意紧紧抱了抱单青云,警告道:“你可别回了家,就把我忘在这里了。”
单青云笑道:“小傻瓜,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孙妈妈将如意拉开,劝道:“好了,别耽误回去的功夫,早些去,也好早些回来。”
“孙妈妈说得对。”
孙妈妈又关切问道:“真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在单府里,我也能帮忙说两句话。”
单青云摇摇头,说道:“孙妈妈刚从北边奔波过来,再过去身体也吃不消,再说现如今,单府谁还有胆子跟我作对?”
“我不去也好,孙妈妈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她摸平了单青云肩膀上的衣皱,“你现在嫁了人,孙妈妈也乘机休息休息。”
“我办完事,就来接你们,到时候大家还是在一块儿,逍遥自在。”
“好,孙妈妈等着你。”
单青云回头,李容俊拉着她进了马车,整个车队慢慢动起来,向中州京外嗒嗒而去,离单青云来这个地方,已经过去六年了,岁月如飞,她看了看手里宝性禅师送她的珠串,忽而觉得这六年像梦一样。
入了冬,南靖使团进入北梁国界柳城,银雪飞舞,夜深以后,一只黑衣小队从客栈出发,离开柳城,潜入了最近的疾风营,军营门口,马车上的人只亮了一封巴虎的手信,小兵通报以后,巴虎亲自出营迎接,将这几个人带到了中帐。
几个人兜帽摘下,单青云和李容俊的脸露出来,中帐中沙将军、东祁皆坐上首,单青云上前拱手道:“沙将军,别来无恙。”
“黄毛小儿,到底是有些本事。”
“若无本事,哪里有脸来找将军议事。”
“说吧,此番回来,有什么计划?”
单青云诧异道:“计划?”
东祁微微有些慌张,他认定单青云必是有完整策略才来的,站起身上前问道:“单卿,你将众人聚集于此,没有计划如何回雍京?”
单青云哈哈大笑,说道:“殿下,南靖和议,臣已经替你摆平了外忧,如今你身在沙将军军营,大权在握,还要什么计划?”
“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亲自领兵,以‘清君侧,除奸恶’之名,直接杀回雍京。”
巴虎心有忧虑,说道:“这么杀回去,小皇帝不还是皇帝。”
“退位让贤,禅让离京,不论他愿不愿意,结果都是注定的,只有留不留他这条命的区别。”
东祁展颜一笑,夸道:“单卿早就深谋远虑,何必说没有计划,明日我们便起兵回京。”
“殿下且等臣两日,两日后,你们再出发。”
“好。”沙将军亲自筛了六碗酒,帐中除了李容俊以外的几个人每人端起一碗,沙将军激励道:“为正天道,匡扶国本,干了这碗酒。”
“叮”地一声,六只碗碰在一起,几个人都仰头喝下酒,用袖子抹干嘴上酒渍,尽显豪气。
东祁又问道:“不过单卿先一步回京,是有什么缘故?”
“自然是要为殿下进城做些铺垫。”
东祁瞄了一眼李容俊,握住单青云的手腕,将她拉到桌边,倒两碗酒,说道:“单卿,这碗酒,便是谢你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单青云先将东祁的手拿开,端起酒,说道:“殿下,青云是为北梁百姓才出此手,说不上不离不弃,也绝对不是始终如一,也希望殿下以百姓为重,社稷江山,终要以民为本。”
“有单卿在一旁时时提点,本宫又岂会不明白,来,干了这碗。”
单青云端着碗正要送到嘴边,却被一个吃飞醋的抢了那碗酒,“他念了几年佛,已经不会喝酒了,小王替他喝了。”李容俊咕噜咕噜把这酒喝下去,“哈”了一声,叹道:“好烈的酒。”
中帐里一位将军见此情景,已经“哼”地一声,甩了帘子出去,另一位也追随而去,沙将军放下酒碗,回到上首坐下,握着的剑竖立在地上,说道:“北梁帐中,还是不宜有南靖友人,若无其他要事,就请小王爷回客栈去吧。”
李容俊大冬天也不忘他的折扇,抖开了笑道:“单公子不走,小王也不走,单公子可是答应要与小王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岂能弃小王于不顾啊。”
眼看着沙将军粗须竖起,好像就要喷火了,单青云忙对沙将军拜道:“将军莫气,小王爷爱开玩笑,满雍京城人尽皆知,此番两国和议,将军能守回北梁三十里,小王爷实属功劳不小,就是这性子,难免让沙将军这有浩然正气的人,不大能看得惯,还望将军息怒。”
“你是北梁人,巴虎又成天说你的好话,本将军且信你一回。”
单青云白了李容俊一眼,李容俊仰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单青云只得向沙将军告退道:“时候也不早了,青云也早些动身,好为诸位回京做准备。”
东祁抬手说道:“本宫送送你。”
“不必了。”单青云拒绝道,转身对巴虎说:“劳烦巴虎兄,带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