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云环顾四周,现在满街都是灯,亮如白昼,泰和街口靠南边的两个角,有两个小阁楼,若是从那里俯视转灯查看状况,是可以把底下来往人群看得一清二楚的,等六皇子靠近官灯,再向人群中安排好的人打招呼,开启转灯爆炸机关,刚好能杀死东祁。
东祁问单青云:“你如何知道有危险的?”
单青云看着转灯黑乎乎的残骸,慢慢说出了危险的原因。
“上面的画,转起来就是一个故事,说的是前朝庆王弑兄杀父上位的故事。”
东祁剑眉微蹙,正月十五花灯会,是雍京街上人最多的一天,每年的官灯,也是大家最爱看的东西,在这个地方摆这么一个故事,大肆宣传开来,明显就是针对他来的。
他又问道:“今年的官灯,是谁管的?”
“每年的官灯采买,置办应该都是布政司的采办小官。”
“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在灯会,只怕背后的人不简单。”
单青云不仅没有担心的神色,反而微笑起来,“这么大的爆炸,必定会惊动陛下,殿下作为受害者,岂有不抓着这个机会诉苦一番的道理?”
东祁的脸色由阴转晴,笑道:“还是青云你想得细致。”
东祁身边的左静研伸手抓上了东祁的胳膊,单青云与东祁说话时,她便安安静静地听着,出这么大事,也不慌不忙,镇定自如,更加不会乱出主意,不得不说,陛下的眼光毒辣,挑了个聪慧的好媳妇。
“殿下先将左小姐送回去吧,青云……也回家准备准备。”
“好,青云你辛苦了,阿泰,我们走。”
东祁送左静研,单青云看着他们走远,她早命傅小宝和如意在泰和街附近等着,怕的是小王爷捉弄她,把她一人丢在街上,从城中心徒步回家可是得走失半条命的。
她走到半路,就看到如意在前面踮着脚寻人,“如意!”她喊了一声,如意马上咧开嘴笑起来,跑到身边,先左看看右看看,急道:“听说前面爆炸了,我还怕你伤着了呢。”
“放心,我没事。”
“出了这么大事,咱们赶快回家吧。”
“不。”单青云想去的地方有些难以启齿,可她不得不去,随后声音孱弱,轻声说道:“先去一趟南靖驿馆吧。”
如意几乎是用丹田发力,大大疑惑了一声:“啊?”她又伸着脑袋转了一圈,没发现李容俊的身影,问道:“那个南国人呢?他把你一个人丢街上,就走了吗?”
单青云有愧,实在不想解释,只提步往前冲,如意赶忙喊道:“诶,你等等我啊。”
他们一马车三人,没多久就到了南靖驿馆,驿馆门口守着两个配剑侍卫,檐角的灯笼换了,换成两盏琉璃灯,烛光透过琉璃照在白墙黑瓦上,添了几分柔和。
单青云上前对侍卫说道:“劳烦通传,单府公子来找蓝衣姑娘。”
没多久,蓝衣便来到了门口,她立于台阶上,笑着迎单青云道:“单公子,地还没回暖,天气冷着,快进来喝杯热茶吧。”
“不必了。”单青云慢慢从披风里伸出手掌,掌心躺着那个凤凰球手炉,“我是来还这个的。”
蓝衣先是一愣,又笑道:“单公子,你喜欢这个手炉吗?”
单青云犹豫了,大概十几天前,一个月前,或者两个月前,她会毫不犹豫地说不喜欢,现在她却犹豫了。
“我不讨厌,挺暖和的,谢谢。”
“我家王爷好歹也是皇家贵族,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今日看了一场灯,独自回来手被伤成了筛子,您一同前去,却毫发无损,来驿馆连伤药都不送,只来还一个手炉,单大人是读书人,岂能对得起一个‘礼’字?”
“青云愧对小王爷,可除了一声对不起,青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赔得上的。”她拉起蓝衣的手,将手炉放在她手里,续道:“缘分有聚有散,天涯知己,希望小王爷早日寻到真心相待的那位。”
“单公子,真的一点儿机会也不给?”
“青云不配,代我向小王爷问好吧。”
蓝衣终是收下了手炉,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蓝衣明白了,单公子愿意坦陈相告,蓝衣多谢。”
单青云和蓝衣回头相背离去,上马车的时候,只听见驿馆里“哒”地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岩石地上的声音,单青云动作有一时停顿,随后钻进马车离去。
正月十六,单青云早早就到了国礼监,坐在椅子子上静静等着风雨将至。
约莫到了辰时,一位内侍握着拂尘踏进了国礼监,他摇着步子到了单青云这里,躬身笑道:“单大人,陛下传召,请您上殿。”
单青云微笑,说道:“有劳这位内侍。”
她跟着内侍到了紫微殿,文武百官都是敛身屏息,肃穆侍立,众人前,太子、陶相、六皇子殿下似乎刚辩论过什么一般,站立百官前方两侧。
单青云走到陛下龙椅台阶下,跪拜道:“臣单青云,参见陛下。”
“单青云平身。”
“谢陛下。”
单青云起身抬头,陛下歪倒在龙椅上闭目,揉着额头,问道:“昨夜雍京灯会,你也在场?”
“臣在。”
“官灯爆炸,依你来看,是怎么回事?”
单青云左边是东祁,右边是陶相和太子,其他人眼睛虽然不敢看她,大约是在心里盯着她,紧张兮兮又期待她会如何评价六皇子被害的事件。
“臣以为,也许是意外吧。”
众臣身形都微微晃动,陶相和太子都舒了一口气,只听见东祁大发雷霆,怒道:“单大人,你且说说,那官灯上画的是什么?”
“好像是……前朝庆王……的故事。”单青云像个狡猾的佞臣一样,偷偷看着陛下听到“庆王”二字睁开了眼,揉着额头的手停下来,神色越发不愉快。
“好,我再问你,官灯什么时候炸的。”
“殿下一到,它就炸了……”
“本宫要是不早一步跑了,是不是就要葬身火海了?”
“这……”单青云拖着嗓音不敢回应,偷偷看向陶相,陶相避开眼神,只向陛下拱手道:“陛下,只怕是有心人挑拨离间,让二位殿下兄弟离心,可千万不能中了这些歹人的奸计啊。”
陛下不耐烦地低吼一声:“够了,官灯是布政司置办的,众目睽睽之下能把这种故事画在灯上,摆到大街上去,布政司的人如今都敢造反了吗?”
听到“造反”二字,满殿的人全部跪下,请求道:“陛下息怒。”
陛下突然皱紧了眉头,起身掀开明黄桌上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瓶子,抖出一颗药拍进嘴里,用茶水服下,他拍了两下胸口,烦躁不安,说道:“置办官灯的、画灯的春后处斩,布政司管此事的全部革职,就这样了。”
台下全部人全都拜道:“陛下圣明。”
陛下站起来,眯着眼整个身体晃了晃,他扶着桌子,身旁的内侍要过来扶,被他一把甩开,他狠狠咳嗽了一声,往旁边台阶走下,向后宫走去。
此时,满殿的人才敢起身,慢慢从紫微殿退出去,单青云却心惊胆战起来,陛下这身体,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单青云从紫微殿出来,便寻到陶相身边去,对陶相和太子殿下微微鞠了鞠躬。
陶相一见她就指责道:“你也太诚实了,前朝庆王的故事,你怎么能在殿上说呢?”
“下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不敢撒谎,只敢照实说啊。”
“你就说没看清,不知道,不行么?”
单青云立马认怂道:“陶相教训得是,青云万万是想不到的。”
陶相只得重重叹气,单青云悄声问道:“前朝庆王的故事,是陛下很厌恶的故事么?”
陶相微微低下头,像在诉说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样,低声回答道:“这位陛下,是步了庆王的后尘,才坐上龙椅的。”
单青云心里一沉,她只听说陛下是提着剑杀到三阳宫,逼先皇退位,方坐稳了江山,比庆王还是要尊天理些的,例制也是合理的,怎么能说是步了庆王的后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