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把书藏进胸口衣服里,依旧愁容满面,他回头看心爱之人,盛英只用背影对着他,对壁抽泣,两只肩膀轻轻耸动,他也不敢再靠过去,怕这一靠,就走不动了。
“我走了,等我。”
巴虎握紧了朴刀,跟着傅小宝头也不回地走了,盛英哭着急急跑到门边,天还没亮,她靠着门框看着巴虎一步一步走进黑暗里,哭得越发厉害。
单青云走过去扶着盛英的肩膀,安慰道:“他会回来的。”
盛英使劲点了点头,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向着单青云说道:“我们夫妇多亏了哥哥帮扶,我给哥哥磕头了。”
盛英屈膝往下跪,单青云一把扶住盛英,说道:“都是一家人,妹妹何必如此,快起来。”
盛英推开她的手,执拗下跪,单青云拗不过,生生受了她一拜,只是受了以后,心里就更难过了,“盛英,别这样,快起来吧。”
盛英这才起身,对他说道:“哥哥,天都没亮,你这衣服没换,必定彻夜没睡,快去休息吧。”
单青云哪儿还睡得着,不知所措地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去了如意房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巴虎走后,单青云便陷入了不安中,按她的设想,雍京衙役回来了,第一件事必然是要找到单府来,虽不至于拉着他们去衙门里喝茶,总会要问上两句打听打听巴虎的去向才对,可一连几天都没人上门,敌方不动,反而让单青云担忧了。
在这坐立难安的担忧中,她又收到了一份帖子,六皇子东祁在留园度夏,请了雍京公子们前往留园纳凉喝酒,单青云不知道东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问了虢越和冷时弘收没收到这帖子,二人都收了,那看来大家是要在留园相见了。
五月二十四傍晚,去留园的路上,蝉鸣唧唧,单青云满头是汗,拿着手绢一点一点贴自己的双颊,夏天是最难熬的日子,腰胸缠那么多布带不说,衣服也不敢穿得太轻薄,怕露出什么破绽。
马车依次在留园门口停驻,单青云跟着侍官进园,这里已经满是绿意,湖边垂柳压了枝,道旁的草木茂盛,早已不见春天残留的颓败。
单青云被带到岛上的红亭子里,亭子里四面都挂了纱幔,用长得像镇纸的东西压着脚边,蚊虫进不去,亭角都挂上了黄灯笼,地上铺了层毯子,放了矮桌和蒲团将中间空地围出来。
亭子里五六个公子在笑谈,上次诗会都见过,应必简也在,守在廊桥上的侍女将纱幔撩开,让单青云走进去,那几个公子想起当日单青云病弱的娇态,都凑上前来打起了招呼。
“单公子,好久不见。”
单青云拱起手向他们回礼:“各位公子有礼。”
“单公子,快来这边坐。”
他们这么热情把单青云拖到西面的席位,单青云有些难以应对,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坐到西面,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说些恭维的话。
应必简始终离他隔了些距离,和他身边两三个公子笑谈,单青云来了没多久,有个人抱着古琴款款入了亭,袅袅婷婷向亭子里的公子们行了一礼。
单青云一看,这不是她好友寻玉烟么,她逮着这个机会,立马起身走到寻玉烟面前,打招呼道:“玉烟小姐,别来无恙,难得见玉烟小姐一面,今日得多向玉烟小姐敬两杯。”
寻玉烟抱着琴向单青云盈盈屈膝,说道:“单公子有礼。”
“我帮玉烟小姐先把琴摆上吧。”
“那就有劳单公子了。”
单青云帮寻玉烟摆琴,刚刚把琴布摘去,琴头流苏垂地,便听见东祁声音传来,“玉烟一手好琴名燥雍京,今日就有劳玉烟献艺了。”
东祁走进来,亭子里的人都向东祁跪拜道:“参见六皇子殿下。”
东祁上前捞起寻玉烟的胳膊,说道:“免礼平身。”
“原来大名鼎鼎的花魁寻玉烟也在,六皇子,今日可真是花了大手笔啊。”
随六皇子后一步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这人又穿了一身骚粉色,抖出扇子摇曳清风,神情轻松灿烂,挂着露出明眸皓齿的笑,正是小王爷李容俊。
李容俊看见单青云,扇子一合便走上前,抱拳笑道:“小冤家也在,今日可真着实是个好日子啊。”
“对小王爷来说,大概日日都是好日子吧。”
“小王这么乐观豁达,你怎么知道啊?是不是关注小王很久啦?”
李容俊玩笑起来,颇有些恬不知耻的味道,单青云冷笑道:“小王爷日日笑眯眯的,可不是好日子吗。”
“那你喜不喜欢小王的笑啊,小王可以天天笑给你看啊。”
“比起小王爷笑,青云更亲睐玉烟美人,所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谁不爱美人呢?”
东祁一手搭到了寻玉烟的肩上,寻玉烟侧过脸看那只手,正不解其意,东祁已经笑对单青云,说道:“单卿说得对,如斯美人,谁不爱呢。”
单青云压低眼睛看向别处,对东祁这番动作无话可说。
天黑了以后,虢越和冷时弘才来到留园,夏夜坐在湖上,天上和湖中各有一枚缺月,湖风透过纱幔吹进来,沁凉舒服,亭里的公子们都感慨,留圆的确是避暑的好地方。
众人都落座,伺候小官们都给公子们斟好了酒,寻玉烟轻拨琴弦,琴声从湖岛上荡漾出去,空灵悠远,她调整了琴音,形如山峦的白玉手腕轻挑,慢慢勾出一曲醉人之音。
以琴声佐酒,在座的人都渐渐微醺,单青云看着东祁,东祁却满眼宠意注视着寻玉烟,时不时四眼相对,他就笑了起来。
单青云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酒,撇开眼暗戳戳地说了一句:“幼稚。”
一旁小王爷耳朵跟狐狸似的,立马凑过来问道:“小冤家,你说什么?”
单青云立马正襟危坐,说道:“没什么。”
“你刚刚明明说了,幼稚?这琴声在你看来,如此不入眼么?”
小王爷往寻玉烟的方向点了点,单青云恰好看到寻玉烟和东祁眉来眼去,遂冷笑道:“我是说,小王爷幼稚。”
李容俊一愣,指着自己问道:“我?”
单青云睁着眼睛开始随便编话说:“成日里,穿着粉嫩明亮,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故意引人注目,可不是幼稚么。”
“依小王所见,那是你们衣品不好,这尚好的青春年华,个个穿得那么清心寡欲干嘛,要像本王这样,色彩斑斓才能吸引像小冤家你这样的有缘人啊。”
“孽缘。”
李容俊哈哈干笑起来,拿起酒杯说道:“那就敬我们这段孽缘,干了这杯。”
单青云与他碰杯,喝下酒竟然觉得有些轻松了,想起自己竟然会因为东祁一点儿小动作就斤斤计较,突然觉得好笑,摇着头笑了起来,到底她也跟着幼稚了。
东祁看到那边单青云与李容俊喝酒玩笑,表情便沉了下去,手里的金酒杯捏得死死的。
寻玉烟一曲琴毕,站起身来,走向东祁,脚下莲步生花,姿态优柔,她在东祁面前跪下,说道:“玉烟献丑,琴音不适处,望六皇子海涵。”
东祁看了一眼单青云,从桌后面走到寻玉烟跟前,弯下腰拉住寻玉烟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来,寻玉烟有些惊慌,可她这雍京名妓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瞬间就拿出了寻常对付客人的娇羞面容,低下头去。
岛亭里的公子都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此时该恭维东祁风流倜傥,还是该谏言六皇子注意贵族形象,小王爷李容俊仰了仰身子,抖出折扇微笑着看好戏。
“琴音适合,人也合适。”东祁突然微微倾身将寻玉烟拦腰抱起来,一转身抱着美人从纱幔中走出去,在廊桥上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