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芝香一夜都躲在墙角,可惜白拂雪一进门就立即开启了阵法,导致她打算听墙角,偏却什么都听不到。
但这没关系,只要自己能有第一手信息就行。
至清晨,见沈追风一步一拐的离开后。
龚芝香赶紧猫着腰,轻轻推门进去,便见院中一地狼藉,大半地砖碎裂,尚残余一团团焦黑痕迹,并有无数残枝败叶散落,此地仿佛昨夜经历过什么大战。
她不禁大感诧异,朝屋前正眯起眼,懒懒打了个哈欠,企图回去睡觉的白拂雪,问道:“你们昨晚是大战三百回合了吗?怎么能搞这么激烈?”
白拂雪脚步一顿,立即回头抱怨道:“是啊,那小子打趴下又爬起来,打趴下又爬起来,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烦死了。”
龚芝香犹疑地避开坑坑洼洼的地面,虽然知道白拂雪口中的打,和她脑补的不一样。
但仍不免眼睛蓦的一亮,脱口而出一句便是,“大将军您这‘打’,它正经吗?”
“滚!”
合欢宗的人,都怎么回事?
为什么脑子只有搞黄色?
早晚都要把他们这群人抓进局子里……
呃,这里也没局子。
算了。
白拂雪想及此,遗憾万分,冲龚芝香一瞪眼,随即气愤地一挥袖,扬起一阵剑风,将龚芝香猝不及防地推出院门。
那道黑漆大门“嘭”一声在她眼前合拢,吓得她睫毛一颤,不禁眨眼。
“哼!”
龚芝香回神,愤愤冲紧闭的院门发出一声冷哼。
摇臀摆胯地转头离开时,一边“嘻嘻”傻笑一声,搓了搓手,心说我马上去找个写话本子的。
三天之内,我就要看到个人独享的话本子!
嘻嘻嘻!
……
修真界,沙域。
黄沙漫天,火红的烈日高悬在头顶,叫人酷热难耐。
莽莽苍苍的沙域于大地上绵亘数万里,大部分地带都渺无人烟。
荒芜的戈壁滩上,只余倒地的枯木与枯草,在飞沙中哀鸣。
一只沙蝎刚从一望无际的干燥沙海中冒出头,敏锐捕捉到一声由远及近的破空之音,慌张地急忙又钻入细碎的黄沙中。
“决云真人,你追杀了我三天三夜,不累的吗?”
一个黑衣青年在低空掠过,随他飞过,扬起一片黄沙。
霎那察觉身后剑气紧追不舍,他指间现出一道黄纸朱砂的符箓,即刻他身上包裹一层土黄的罩子。
但下一刻清光已瞬息而至,轻易地击碎宁无桓的玄甲符,并尚有余力。
宁无桓暗骂一句,脸色煞白,紧咬牙关同时,赶紧一手掐诀。
顷刻间,自他肌肤上的所有毛孔,仿佛一齐沁出鲜红的一缕缕血液。
一瞬间,他已几乎成了个血人,紧咬牙关,依旧保持掐诀的手势。
那些血液转眼已凝成一柄柄血色的利刃,飞旋着击向背后,试图阻止那道即将刺穿他的清光。
“哼,邪魔歪道!”
背后紧追不舍的这位剑修,果然如预料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一阵叮叮当当声清脆响起,王舜英轻松地挥剑,将这些细小的血刃打飞,使它们倒插在周围沙海之中。
血刃似一落地失去灵力支撑,化作一滩滩鲜红腥臭的血液。
这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令王舜英登时皱眉,转眼看去,广袤沙漠上已无宁无桓的身影。
王舜英不由发出一声冷嘲的笑,立刻毫无顾忌地放开自己的神识。
眨眼,方圆数百里不论天上地下,皆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
果不其然,在脚下无边沙海下,王舜英的神识迅速捕捉到那慌不择路的钻地老鼠,正使用土遁之术企图逃跑的宁无桓。
他潇洒一挥长剑,口中冷冷道:“呵,果真鼠辈!”
余音尚且残留原地,人已飞身疾射追赶去。
面对王舜英这么肆无忌惮地大放神识挑衅,宁无桓一边更是加速逃跑,脸色愈发苍白,紧咬住微白的嘴唇,不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当年,鬼知道从金阑府逃出的那一行人里,居然有人的儿子是昆吾剑疯子?
玛德!
这位决云真人,不愧上一届百工大会上大放光彩的人物!
想当初,这位决云真人名不见经传,不过只是昆吾剑宗的普通弟子,就连昆吾剑宗自己都未给予他太多关注。
却在擂台上,一剑破开太虚宗大师兄步凌霄的拿手绝活流云阵后,自此名声大噪。
当时那场面,一剑决云,是何等惊艳?
何况当时以王舜英一介金丹初期,面对太虚宗大师兄,足足隔着一个大境界,却泰坦自若,光是这副气度,便虽败犹荣。
玛德!
这种优秀的剑修苗子,这么珍贵,昆吾不好好保护起来,怎么反倒放任自流?
跟个疯狗似的,成日追着老子乱跑!
我宁某人,究竟何德何能被决云真人亲自追杀万里啊?
一边想着,宁无桓跟不要钱似的,忍着心头滴血,不得不扔出一串串保命符箓,每次惊心动魄地险险躲开紧追不舍的剑气。
原本安静的荒漠上,被宁无桓与王舜英二人掀起飓风,一时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
宁无桓使用土遁之术在沙中飞奔,耳畔隐约有雷声轰鸣,心头一喜!
“老头子终于开始渡劫了吗?”
不枉老子溜了这剑疯子这么久!
及至靠近劫云范围,宁无桓顿时往后一扔十数颗霹雳子,即刻从沙中冒出头,呼哧哧冲劫云中心渡劫的老头大喊道:“糟老头子,救命啊!你宝贝徒弟要被剑疯子杀了!”
劫云中心,宁无相回头望去,见宁无桓这小子站在劫云边缘正踮着脚,冲他挥手。
宁无相顿时脸孔一黑,心头惊疑不定。
寻思自己从没跟任何人提过渡劫的地点和时间,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找来的?
但不及宁无相传音,假意安慰两句。
哪知宁无桓如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竟一头扎入劫云范围,吓得宁无相眼皮一跳,惊惶不已。
不行!
万一这小子被雷劈死了,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这么多年精心准备的夺舍肉身,岂不没了?
还是说,宁无桓这小子已经察觉自己的计划,打算趁老子渡劫时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下一刻,似验证了宁无相的猜测,他陡然看到劫云之外,升起一道蒙蒙清光,从其中传出一声高亢的剑鸣。
看到从霹雳子炸出的灰黑烟雾中,飘飞出一位着蓝白道袍的持剑青年,使宁无相不禁眼皮再次一跳。
(一种禾本科植物)!
这小子到底在外闯了什么祸?
为什么会招惹昆吾的剑疯子过来?
若被昆吾那群剑疯子知道他们家弟子死在我沙域,老子辛苦经营的天魔教岂不是连地皮,都要被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给铲平?
(一种禾本科植物)!
但不及宁无相传音过去,让王舜英暂时退去,等自己渡完劫后,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王舜英似眼中只有宁无桓一个,完全无视头顶威势赫赫,几乎遮天蔽日的巨大雷云,已一头扎入劫云范围。
(一种禾本科植物)x3!
不愧是深得昆吾真传的剑疯子,这么勇的吗?
宁无相忍着心头滴血,对貌似惊惶急飞来“求救”的宁无桓拍出一掌。
罢了!
鲜嫩合适的肉身下次再找,反正宁无桓这小子喜欢在外给他招惹是非,他早就烦透了!
但……
宁无桓似面对自幼养大自己的宁无相对他下杀手,毫无惊讶之色,亦对身后紧随其后的剑光视若无睹。
反倒苍白的脸孔上,冲宁无相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这位满脸沟壑纵横的老人,曾慈祥的蹲下身,朝年幼的自己,笑眯眯问道:“小家伙,要跟我走吗?”
那不是幼年的他常见的嫌恶眼神,也不是自我感动,饱含悲悯的目光。
他本是凡间一个不知父母是谁,常常抱膝坐在墙角,看着街头人来人往的小乞丐。
那时候,他本以为自此以后他有了家,有了师父,往后便有好日子过了。
可惜……
天魔教,是魔教,是邪魔歪道。
堂堂天魔教主哪里会突发善心,对街头一个小乞丐生出恻隐之心呢?
宁无相瞬间意识中计,正欲收回手掌,但已来不及了。
“轰隆隆——!”
紫黑的雷霆说时迟那时快,带着无上天威骤然下落。
“噗。”
那是一声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显得极为轻微,仿若孩童玩耍的气球,突然漏气。
但此时在宁无相耳中,雷声已全被这轻微细小之声所覆。
他看着飞至面前的宁无桓突如漏气般,化作一张无力的人皮,但从他快速干瘪的体内,同时射出无数枚近乎透明的细针已一根不落的扎在宁无相身上。
“嗝嗝嗝……灭,魂,针……小贼你……老夫……呃……”
清光乍然穿透宁无相的躯体,王舜英视线下移,看着那张缓缓飘落在地的人皮,不免一皱眉。
金蝉脱壳?
果然狡兔三窟!
握剑的手立即抽出,亦没心思理会已生息渐无的老头,急急施展瞬影步欲离开劫云范围。
但那道紫黑雷霆锲而不舍,似被宁无桓、王舜英他们接二连三闯入,被不断冒犯威严,从而怒意正盛。
王舜英幽幽一叹,不得已扔出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草纸。
草纸在空中即刻粉碎,一道摄人心魄的剑光凭空而现,仿佛睥睨世间一切,凛然不惧地朝此道雷霆而去,似要将它斩落。
但这样动人心魄的一剑,身为剑修的王舜英哪怕周身血液沸腾,却是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急忙仰头一吞数颗补气灵丹,接连使出瞬影步十数次,转眼几个呼吸间,已跨越至数千里外,彻底脱离开劫云范围。
王舜英翩然落地,回首望去,发现再无雷霆追至。
腰间一枚玉佩一亮,从中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关切问道:“舜英,我感应到你用了昆吾剑符,可是出事了?”
王舜英一拂玉佩,淡淡答道:“已无事,弟子惭愧,劳师尊挂碍。”
昆吾剑宗。
观鹤峰下,灰衣老者闻言松气,一抛手中竹制钓竿的饵钩,呵呵一笑道:“既暂已无事,那便回来吧。近期掌门欲开九剑阵,重启招收弟子事宜。”
王舜英在那头一愣,诧异问道:“测灵石修好了?”
“并未。但既能过我昆吾剑阵者,又何须测灵石呢?”
见那头小弟子沉默不语,老者忽然微微一笑,突道:“呵呵,小子可知上古之时,本无灵根一说。”
“师尊?”
王舜英惊呼一声,顿如遭一道惊雷陡然劈中。
老者亦是点到即止,一提鱼竿,但钩上只是往下淋漓淌水,并无鱼上钩。
他抚须笑道:“招收弟子之事,宗内尚在争论中,不如早日回来,给小裴帮帮场子吧,观鹤峰主。”
哪怕玉佩莹莹亮光乍的消失,但王舜英听老者对自己称呼,不由亦是面容一肃,正色颔首道:“是,师尊。”
……
数日后,天魔教内。
宁无桓仔细一寸寸抚过那张雕刻无数兽首与妖魔,似共同昂首支撑起的漆黑宝座。
蓦的回身望向下面乌泱泱的人群,他也不管他们有何心思。
一甩袖袍,背起手,脸色苍白但眸中含满盈盈笑意,假意捂脸,佯装悲伤道:“唉,教主渡合道劫未过,已殡天而去。各位,怎么说?”
打头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仍是冲台上的宁无桓,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今测灵石失灵,乃修真界万年未有之变局,教主之位断不可悬而未决!副教主既身为教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属下斗胆,恭请副教主继位!”
“属下恭请副教主继位!”
“属下恭请副教主继位!”
“属下恭请副教主继位!”
……
面对这一声声如山呼海啸,宁无桓开心的咧起嘴,但仍装模作样地一捂半张面孔,却迫不及待地已一屁股坐到糟老头子曾经的位置上。
口中痛呼道:“唉,我本性情不羁,人又年轻,本只欲做一介闲云野鹤,逍遥散人,恐难当此任。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底下几个下属垂首,竭力压抑住自己不断抽搐的嘴角,配合宁无桓的演出。
同时心中腹诽道:“副教主……呃,不,教主你装!你再装!你有本事从座上起来啊?”
凌波渡。
时间如白驹过隙,飞纵即逝。
“砰!”
沈追风面容稚气仍未脱,但已比从前高了些许。
他整个人,再次倒飞撞在结界障壁之上。
但沈追风没有恼怒,反而目中精光大盛,第不知多少次从地上爬起,双手执剑,紧握剑柄冲对面容颜丝毫不变的少女,喝道:“墨仙子,再来!”
言及,沈追风抡着剑柄如个陀螺,快速回旋向前,身周如若带起烈烈罡风,卷起地上无数飞花、落叶,
同时习惯性口中不禁大喝道:“呵!看我清风回岚,啊——!”
沈追风再一次尚未看清墨竹生出招,又被一道剑风击飞出去,刚撑着剑柄再次从地上爬起,眼前突然出现几个硕大的白字!
“不许出招前喊名字!”
“说过几遍了?”
沈追风顿时一手握剑,一手尴尬摸了摸鼻子,一脸歉意又无奈道:“可……墨仙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喊名字,就用不出清风剑诀里的招式啊!”
虽然“墨仙子”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沈追风看到眼前白字甚至跳了跳,能明显看出“她”的怒意。
“忘了你那破清风剑诀吧!”
“那不行!”沈追风斩钉截铁拒绝,摇头道:“这可是我爹传我的!”
那行白字再次变幻,如往常那般依然写道:“傻子!”
“嘿嘿。”
沈追风憨傻地一笑,继续双手紧握剑柄,正色道:“仙子,我准备好了。”
他看到那少女慢悠悠提起手中的细树枝,轻描淡写地从上往下,树枝上毫无半点灵气波动,仿佛只是无声无息地随手一划。
但沈追风又双叒叕地被击飞出去……
翌日,天光破晓。
沈追风依旧没能近身破了“墨仙子”的防。
他灰头土脸,冲着打哈欠的少女一拱手,谢道:“谢谢墨仙子这段日子陪我练剑……”
绕着手指,满面羞红,又怀着几分遗憾,继续叙述道:“过些日子,剑宗就要开始招收弟子,我……”
沈追风一握拳头,目光坚定地道:“我一定会进入剑宗,为父亲完成遗憾,接母亲去铸剑城生活,再不用过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我一定会成功的!”
然而等他说完,眼前“墨仙子”已转身回屋,大约又去睡觉了。
沈追风有几分遗憾,不明白为什么“墨仙子”看起来也是剑修,约莫还是个很厉害的剑修。
怎么不去昆吾剑宗,非要待在合欢宗?
正失落离开,跨越门槛时,眼前白字浮现,写出“加油”二字。
“加油?”
墨仙子是什么意思?
她要加什么油?
一块紫光若琉璃的灵石突然浮在沈追风面前。
沈追风不明所以,又见眼前二字改做“礼物”,他立即明了加油的意思。
急忙摇摇头推却道:“不用,这段日子小子打扰墨仙子休息,实在……”
上品灵石忽地上浮,升至头顶,但又像是突地恢复重力,当即砸在沈追风的头顶。
沈追风瞬间吃痛,但见上品灵石却如个垃圾一般,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一直滚到沈追风脚边。
“滚。”
沈追风立即会意白拂雪的意思,只好捡起那块灵石,冲着已经关闭的院门拱手道:“多谢墨仙子赐礼,我会努力的!”
数月后。
昆吾剑宗,剑阵内。
风沙狂舞之中,沈追风浑身浴血,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均被无形剑气割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他脑子已经因失血而产生强烈的晕眩感,眼前视线忽明忽暗,已开始模糊不清。
但即便如此,沈追风依旧不肯松开剑柄,死咬牙关硬撑着,当风沙中隐约再次闪烁看到那道白金色。
沈追风清楚,那不过是一柄只有小拇指粗细的白金长剑,但却一直将他困在此处。
他正欲再次大喝一声,但却嗓音嘶哑着,发不出一字。
到此为止了吗?
我果然还是……
和爹一样,只能止步于最后一关吗?
恍然间,似眼前又出现一行白字,写道——
“不许出招前喊名字!”
可我不喊名字就用不出剑招……
“忘了你那破清风剑诀吧!”
不行!
那可是我爹教我的,怎么可以忘记呢?
他迷迷糊糊看到,那少女手捏树枝,从上往下一划……
等等,这莫非是长虹贯日?
沈追风冥冥之中,跟着眼前幻觉中的少女,提剑斩下。
“铮!”
他迷蒙的五感刹那恢复,听到一声发颤的剑鸣,一柄白金小剑斜斜插在地面,剑身正颤抖不已。
漫天风沙骤消,眼前恢复成那座巍峨的雪山。
自己这是?
一个蓝白道袍的青年忽的出现在他面前,眉头紧皱,面带焦急地问道:“谁教你的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