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柳茹茵在家的时候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弟弟妹妹在她面前都必须规规矩矩的。
其实她在外头是不太喜欢与人交流的。
说白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让她有些社恐。
她这种外冷内热的性格才会让她极为信任走进自己朋友圈的人,而现在唯一待在她朋友圈里的人暂时只有一个。
她只是没有料到平时在班上看着不爱说话的韩美玲其实是个话痨。
小苏州胡同附近的那条黑市里,她戴着大口罩缩在墙角里,跟前摆了个纸板子,上头写着多少钱收多少精细粮食。
而韩美玲也戴了个大口罩蹲在她身边,比她还要兴奋和刺激。
按说这年月的交易方式很适合柳茹茵的性子,大家都不爱或者避免多说话,几句话就能决定买或者不买。
可如今黑市里卖粮食的越来越少,蹲在巷子里翘首期盼的全是买家。
但凡有人背着粮食进来,哪怕是粗粮或者代食,也有一大帮人主动围拢过去,在巷口就把这些粮食一扫而空。
柳茹茵还在踌躇的时候,韩美玲已经兴奋的挤了过去......对,就是想挤过去但死活挤不进去的那种情况。
白白等了快一上午,柳茹茵这才放开自己和韩美玲好生挤了几次,但可惜人家来卖的都是一些刚刚能入口的食物,陈玉华需要的好粮食根本看不见。
这年月的人都善良,虽然是彼此竞争的关系,但还是有好几个人指点她俩。
“要想精细的粮食,得周日来。”
“有这种粮食的都是干部或者大学里的人,不过人家不要钱,要么是他们能用的粮票,要么是等价的粗粮。”
柳茹茵和韩美玲谢了这几位大口罩,缩在角落里商量起来。
“咱们听了一上午,现在才知道市场上粮价比粮店里的高太多了。”
“粮店里玉米面已经涨到了一毛一斤,可市场这边一斤却要一块一。”
“白面粮店里卖一毛九,听说这边得要四块!”
(很奇怪吧,后世觉得玉米面比白面更有营养价值,这个轮回也是没谁了。)
韩美玲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在念。
“粗粮还好点,粮店里只要七分到九分,市场这边最贵的粗粮是高粱面也就八毛,薯干是七毛五一斤。”
“粮店里杂豆和豆渣是七分一斤,这边翻了八倍。”
“也就玉米芯粉和麦麸最便宜,这边只要四毛一斤。”
旁边不远处两个男人听到韩美玲的念叨不禁苦笑摇头,出声插了句嘴。
“你们怕是想多了,粮店早就看不到白面了。”
“就连玉米面如今也当精细粮食卖,没点关系和照顾队都排不上。”
“那玉米面里也不知掺和了多少麦麸。”
“既然来了这里,就别想着粮店里的价了,甭管人家开价多少,你先拿下来才是正理。”
这是人家总结出来的经验,柳茹茵和韩美玲急忙谢过记在心里。
巷口传来一阵骚动,柳茹茵、韩美玲和周边几个人都立即站了起来。
看动静应该是有人来卖粮食。
一群人刚刚想往前挤,却发现前头的人居然自动散开。
进到巷子里的是三个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男人。
个头都不小,腰间还鼓鼓囊囊的,分明是带着利器。
这三人的眼神也不对,看人总先看脖子,弄得大家心里都发毛。
其中一人推着半旧的单车,后座上是个大麻袋。
看麻袋表面那棱角分明的形状,里头肯定不是粮食。
领头的人瓮声瓮气的低喝了一声。
“我们不是卖粮食的,都别靠过来!”
黑市上的买家们当即惊疑不定的后退开来,让出了一条路。
这三人的目的地是巷子的最中间。
三人到了地头依旧警惕的东张西望,单车遮住一面,另外两人遮住一面,另外一个人把麻袋吃力的搬下来放在中间靠墙角的位置,然后三人蹲在那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柳茹茵和韩美玲好奇多看了他们几眼,也被其中一人狠狠的瞪了一下。
靠着这股子凶劲,他们周围十米内都没人待着。
领头的汉子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被麻袋遮住的那个老鼠洞口,压低嗓子问自己的同伴。
“你小子没约错吧?”
“放心,约的就是四点半,对方纸板上写了,要是超过十分钟洞那边没人,咱们就可以走。”
三人都是附近屠宰场的职工,杀猪师傅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虽然京城的肉类供应极其紧张,但他们场里每天都有需要屠宰的任务,几乎每天都有从各地送来的牲口供应京城。
屠宰场作为公有企业去年率先改了制,吃起了大锅饭。
大师傅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工资,刚开始还好,可随着粮食供应紧张起来,大家对费力气屠宰牲口的工作也变得懈怠起来。
今儿带着徒弟来这里的马师傅算是场里的另类,场长还说要给他今年申报场劳模。
因为就马师傅和他的几个徒弟最勤快,遇到工作从来不拖延,还乐意帮隔壁几个组的忙。
其实马师傅不是真热心,而是他有一门家传的手艺——每杀一头猪,他能自己昧下半斤猪肉和好几根碎猪骨头,哪怕解放前最精明的东家都发现不了端倪。
虽然场里的监控很严格,甚至还有驻场的干事和公安,但他们师徒还是想尽办法弄到手了不少碎猪骨头。
这些骨头拿回来好生熬上一熬,是很补的汤水。
偷拿的时候很冲动,可事后怎么出手却是个大问题。
风声露出去,一旦上头得知,肯定会清查各大屠宰场。
后来马师傅的一徒弟咬着牙带着了些骨头去四处黑市晃荡,很真被在地安门附近的黑市里找到了一个渠道。
一个通过老鼠洞伸纸板子交易的家伙。
之前那些骨头换了过后,马师傅一帮人紧张了好久,但外头却一直风平浪静。
而这次人家点名要他们手里的那些已经“过期”的猪骨头,有多少要多少。
“我听着就不太对劲,别是公安下的套?”
另外一个徒弟的手紧紧放在腰间的钩子刀具上,说话紧张到有些磕绊。
谁会要“过期”的猪骨头?
可马师傅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粮食,他脑子里全是这两个字。
忽然老鼠洞里传来一阵响动,几块砖头被抽开,一个废纸壳做的纸板伸了出来,上头还绑了只铅笔。
“多少斤猪骨头?”
马师傅的徒弟急忙轻车熟路的抓起铅笔写下几个字。
“足足一百七十斤,多的算送的。”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对方要这些已经变得干巴巴的猪骨头干什么?
大部分还带着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