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柴火的烟气,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许青山靠着冰冷的木墙,胸口的伤扯着筋骨,一阵阵地疼。
他没出声,就那么瞅着眼前这个举止古怪的老头,心里头飞快地盘算。
那干瘦老头把手里的赤血龙参翻来覆去地看,干枯的手指在那人参的根须上,一根根捻过,神情专注又痴迷。
他把那参凑到鼻子底下,闭上眼,使劲儿吸了一口,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舒展开来,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满足。
他睁开眼,斜了许青山一下,嗓子眼里头发出的声,又干又涩。
“小子,想让老夫我出手,帮你把这玩意儿炼成能救人的药,也不是不行。”
他把那株宝参,小心翼翼地用块破布包好,揣进怀里。
“老夫我不要你的金,也不要你的银。我只有一个条件。”
许青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瞅着他,等他往下说。
怪医站起身,在屋里头来回踱了两步,那身宽大的葛布袍子,跟着一晃一晃的。
“老夫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躲了快十年。吃的,是野果子,喝的,是山泉水。这日子,过得跟那野人似的,早就腻歪。”
他猛地一回头,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钉在许青山脸上。
“你,得给老夫我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那地方得绝对安稳,寻常人摸不进去,官府的鹰犬也寻不着。还得有足够的地界,让老夫我能种些花花草草,也得有间不漏雨的屋子,让老夫我能安心摆弄我这些瓶瓶罐罐。”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这老头提的,竟是这么个条件。
他瞅着这老头,试探着问。
“先生的仇家,是何方神圣?”
那怪医一听这话,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竟是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怨毒和不屑。
“哼,什么神圣,不过是些个欺世盗名,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往地上啐了一口。
“老夫我当年,痴迷医道,在药王殿学艺。就因为不肯守他们那些个狗屁规矩,质疑了几个老不死的方子,便被他们安了个离经叛道,偷师学艺的罪名,逐出了师门,还派人一路追杀。这十年来,老夫我东躲西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药王殿。
许青山心里头,把这个名字,记下了。
他瞅着眼前这个脾气古怪,瞧着就不好相与的老头,心里头那杆秤,却是慢慢地定了。
这老头,不仅懂药理,看样子,还跟某个势力庞大的门派,结了死仇。
这样的人,要是能拉拢到石老山,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许青山站起身,对着那怪医,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先生若不嫌弃我那石老山地处偏僻,只是个刚起了个头的穷山沟,小子我,愿奉先生为我山寨的首席医师。往后,山寨之内,先生可自择一处僻静山谷,开辟药圃。所需一应花销用度,都由我石老山一力承担。只要我许青山在一天,便保先生一日的安稳。”
那怪医听完,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上下打量了许青山几眼,点了点头。
“好小子,有魄力。老夫我,就信你这一回。”
他从墙角那堆瓶瓶罐罐里,翻了半天,摸出一张泛黄的纸,又寻了根炭笔。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头还不住地嘀咕。
“赤血龙参,药性至阳至刚,火毒内蕴。须以玄冰草之寒,配以九阴花的凉,方能中和。再辅以地龙根的土性,引火毒下行...”
他写了七八味药材,递给许青山。
“这上头,有三味药,这山里头就有。剩下的,就得去那大城的药铺里寻。你先把这三味找来,老夫我先帮你把这参的火毒,给逼出来一部分,稳住它的药性,不然不出三日,这参的灵气,就得自个儿散干净。”
两人这算是,达成了盟约。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人从外头不轻不重地叩响。
一个穿着身兽皮坎肩,背着弓箭的老猎户,提着两只还在滴血的野鸡,走了进来。
他一瞅见许青山,也是一愣。
“哟,药老头,你这儿,今儿个倒是来了客。”
那怪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张老三,你又来打秋风?说好的一张狼皮换我三贴膏药,你那狼皮呢?”
那叫张老三的猎户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野鸡往桌上一放。
“这不是没打着嘛。不过啊,今儿个我倒是见着了新鲜事。”
他自顾自地倒了碗水,灌下去,这才压着嗓子,神神秘秘地说。
“这山底下,这两天,不太平。燕王府那些个穿黑衣的兵痞子,跟那疯狗似的,到处窜,见人就盘问。听他们那话音,像是在寻几个从黑龙潭那边,逃出来的江洋大盗。”
许青山心里头一紧。
“他们还说,昨儿个,在下游二十里外那片乱石滩,寻着了好些个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他们说,那几个贼人,八成是躲进那片最是难走的,九曲十八弯的岩洞里头去。”
这话一出口,许青山那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跟那怪医,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晓得,不能再等。
怪医也不多话,他从一个黑陶罐里,摸出一团黑乎乎的,闻着就刺鼻的药膏,不由分说地就糊在了许青山胸口的伤处。
许青山只觉得一股子又麻又凉的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那原本还火辣辣疼的伤口,竟是立马就没了知觉。
两人把屋里头那些个要紧的瓶瓶罐罐和那株宝参,都仔仔细细地用兽皮包好。
许青山又把那老猎户的两只野鸡,也一并买下,算是封口。
天,还没完全黑透。
两个人,就借着山林的掩护,一前一后,朝着那猎户说的,乱石滩岩洞的方向,悄没声地,摸了过去。
山里的风,刮在人脸上,跟那小刀子似的。
许青山和那怪医,一前一后,就跟两道贴着地皮走的虚影,专挑那些个黑漆漆的,能藏住身形的沟坎和岩石后头走。
那怪医,别瞧着干瘦,可那脚底下,却利索得很,走起路来,竟是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们俩,就这么着,顺着那河岸,往下游摸了差不多二十里地。
远处那乱石滩,在朦胧的月光下,瞧着就跟那巨兽啃剩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
怪医往前头指了指。
“就是那儿。那帮子黑山营的兵痞,白天里头,就把这块地界,跟那篦子梳头似的,来来回回地,梳了好几遍。”
许青山把身子压得更低,他那双眼睛,在黑暗里,跟那狼似的,冒着光。
他做了个手势,两个人,便不再走那河滩,反倒是贴着山脚,钻进了那片更密的林子里。
又往前摸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就传了过来。
是一道不算太大的瀑布,从山壁上头挂下来,底下,正好是个能藏人的,黑漆漆的岩洞。
许青山没急着进去,他学着那山里头画眉鸟的叫声,不轻不重地,叫了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