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这一个月的刑案密度,比去年同期多了将近三成。”林卿站在刑警队会议室的白板前,目光扫过满满一墙的案情资料。
“家庭内部矛盾、情感引发的冲突案显着上升。你看这几起——妻子杀夫、情人投毒、未婚同居关系引发重伤……”她话音顿了顿,瞥向角落沉默的程望,“宛青的案子,不是个例,它只是早到了。”
“是不是有共性?”副队长段维抬眼,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
林卿点头:“都是情感关系不对等、个体心理承载极限被突破,在极端情绪下做出的‘临界性决策’。”
“情绪爆裂点越来越低,是因为现代人太焦虑。”法医郑漓接话,“但焦虑不是借口。多数施害者其实是有能力选择不做的,只是他们知道,那个瞬间失控,‘成本’往往由别人承担。”
“被推下去的那个人,没人问她之前经历了什么。”段维低声。
程望缓缓合上资料本:“有时候,杀人的动机不是仇,不是利,而是长时间的‘轻视’和‘消耗’。”
他说话一如既往简短,却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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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结之后,江州市公安局启动了对**“非正常死亡”数据复核**的专项行动。
这项工作起初并未引起广泛关注,直到某份内部统计资料在媒体上被匿名披露,公众才第一次意识到:
过去三年中,江州市范围内有19起女性自杀案件,最终都未立刑案——但这些自杀者中,有8人存在稳定但“模糊不明”的亲密关系,且生前有情绪崩溃、反复求助、曾写下绝望言辞等行为。
“我们或许遗漏了某些可以被预防的悲剧。”林卿站在资料堆前,自言自语。
程望没有说话。他正调阅其中一起案子的初查笔录。
——案发于去年冬天,一名二十八岁的自由职业者在出租屋中自缢身亡,遗书中写道:“我已经努力了,是不是该我下场了?”
那时,警方查明其未遭暴力,无他人入室痕迹,排除他杀,结案为自杀。
但如今重新审视,程望注意到两处细节:
一、死者手机中与某男性通话记录密集集中于事发前一周,之后骤然中断。
二、尸检报告中显示,死者左侧肩膀有旧淤痕,未被当时作为关键证据处理。
“再访她的朋友。”程望交代道,“我要知道,那一周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并不想轻率地将每起女性死亡与“情感因素”挂钩,但这起案件中,某种“缺失的证据感”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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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林卿带着回访材料返回。
“死者朋友说,那段时间她情绪波动很大,曾多次提到‘他说要带我去见父母’,但又反复失约。最后一次联系,她只说了一句‘我被骗了’。”
程望靠在椅子背上,双指缓缓敲击桌面。
“她以为自己有了身份、有了承诺,结果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林卿把照片摊在桌上,“手机里那个‘阿岩’,我们查到了,是个有家室的地产中介,已经调走,现居云南。”
程望点了点头,眼神微沉。
“我们要给她一个结论。”他说。
“即使不能立案,也不能让她死得像从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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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李宛青案在网络上的持续热度,促使江州警局刑侦部门设立了一个专题小组,名为“亲密关系暴力研究行动组”。
行动组第一阶段任务:梳理过往五年内所有因“感情问题”而自杀、自残、冲突致死的非刑案线索。
这是程望主动提出的。
他知道,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事。大多数案件早已“结案”,重新审查既增加警力负担,又可能陷入无法定性和责任溯源的争议。
但他执意要做。
“我们不能一直等他们死了,才去追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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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副局长在一次会议上私下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只认物证。”
程望答得平静:“我还是认证据。只不过,这一次,我想追到证据的起点。”
那起点,有时候是一个微信备注,是一通凌晨无人接听的电话,是一个在出租屋里反复调低铃声的习惯。
程望知道,证据不是冷冰冰地躺在案卷里——它藏在人心被消耗殆尽之前的挣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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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再无“后续”,但影响仍在延伸。
检察院联合公安局,发起关于“情感操控与精神控制在刑事案件中的界定研究”,试图为司法审判提供可操作性的标准。
几位老刑警私下议论:“现在的年轻人,感情一崩溃就要命。”
程望沉默片刻,只道:“我们不能把悲剧当作教训教别人。”
“我们只能问一句:下一个人在哪儿等着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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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末,江州冬雨连绵。
程望回到办公室,一封匿名快递正摆在他的桌上。拆开,里面是一叠打印纸和一张纸条。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她说,你是唯一认真听她说话的人。”
落款:李宛青生前闺蜜 陆果
程望看着那张纸,半晌无语。
那一叠打印纸,是李宛青写下的私密日记。
纸页略显斑驳,字迹却稳重细腻,夹杂着沉思、愤怒、哀怨,还有她反复写下的一句话:
“我没想死,但我好像已经消失了。”
程望将纸张一页页地摊开,细细读完,最后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头满城暮色。
他想起一个采访中,一个自杀未遂者说的话:
“真正想死的人,不是想结束生命,是想结束痛苦。”
而那种痛苦,往往是别人觉得“不值一提”的东西。
——一个推迟的承诺,一句沉默的拒绝,一场等待无回应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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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写下工作日志:
“情感犯罪,非一定有鲜血。但当事人的信任、人格、情绪被持续剥夺,最终仍会走向死亡。我们要建立的不仅是刑法防线,更是预警机制——让人们在坠入深渊之前,先被谁拉住。”
写完这段话,程望久久凝视屏幕,然后关掉电脑,起身离开办公室。
夜色正浓,雨点悄然敲窗,仿佛一个沉默的女孩在黑暗中低声说:
“我还在等一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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