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二分,海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指挥中心仍旧灯火通明。大屏幕上,联合调查组最新收集的监控、通联与财务流向图不断滚动。程望站在最中央,神情专注。
他身后,地图上多条红线交织:
? 押运信息泄露源头——F号账户。
? 张一帆与邢志飞等人联系记录。
? “金辉物流”与“鹏越科技”账务来往。
? 分行内部改线审批日志。
“我们已经摸到F号账户的外围信息。”技术员张楠指向大屏幕,“这个账户的注册Ip多次出现于分行内部局域网,但也在押运公司外网、甚至在‘金辉物流’办公网中出现过,说明它是一个多系统交叉使用的虚拟身份。”
“F号绝非个人,而是一个代号——至少两人轮流登陆。”程望沉声道,“我们现在要明确:谁在什么时候,以什么目的,使用F号审批了那三次路线变更。”
“初步锁定三人。”张楠继续,“分行调度主管周琦、安保主任李辉、后勤处副处长潘斌。他们三人账号,都与F号有过交叉登陆。”
“这三人很耐人寻味。”程望点头,“周琦、李辉、潘斌,他们在这个案子里,角色不同,但都能在关键时刻打开F号。我们要从他们身上,找到那个最核心的推动力——那个幕后指令者。”
凌晨四点半,程望召集三人同时审讯。审讯室内,三张椅子并排,中间放着F号登录记录的打印页。周琦、李辉、潘斌依次被带入。
程望先看向周琦:“F号有两次在你值班时间段内登陆审批路线,你当时在哪里?为何是你操作?”
周琦神色复杂,低头许久:“我只是在做日常工作。那天晚上系统出了故障,F号被用来紧急审批,以免耽误押运。具体是谁操作,我并不清楚。”
程望递上键盘登陆指纹报告:“系统记录显示,F号在00:17与01:43两次登陆,均通过你的指纹与面部识别。你没有同事能在这两个时段代替你。”
周琦吞咽一口口水:“那……那我不知道是谁教会系统你们怎么伪造登录信息,但我当时确实在系统前,但没有点击‘审批通过’按钮,是系统自动完成。”
“自动完成?”程望目光犀利,“银行系统没有‘自动审批’功能,必须人工点击确认。你是调度主管,你懂这点。”
周琦额头冷汗直冒,喃喃道:“我……我确实操作了,但我只做了一半——我点击了‘改线’申请,却没点‘审批’。剩下的……剩下的我没动。”
“剩下的点击,是谁?”程望继续追问。
周琦闭眼良久,断断续续:“那一晚,我接到潘斌的电话,他说‘有特殊任务,需要改变路线’,让我快点操作。我不问原因就照做了。我当时以为,只是临时演练……可他声音很急。”
程望看向潘斌:“你在审讯区外。你接电话时话机在录音吗?有录音备份吗?”
潘斌低头:“我……我当时用的是个人手机,事后不知谁删了录音。我只说了‘开了别问’四个字,就挂了。”
“为什么要你操作?”程望紧盯他,“按制度,改线必须三个签字,你一个人能审批?”
潘斌苦笑:“那笔钱很诱人。张一帆他们承诺,先给我们每人五万保密费。再多不多,只要不拖延任务,就能拿到。”
程望淡淡喝口茶,缓缓放下:“那你拿了?”
潘斌双膝微颤:“没拿到机会——第二天我被纪委约谈,然后被停职。工资也被扣了。”
“但你不只是停职。”程望继续抽丝剥茧,“你当晚还去了‘金辉’,为李辉打下手,帮他确认劫后车辆改装方案。”
潘斌抬起头,声音哽咽:“是我。那晚我去找李辉,他命我去检测通讯加密解码,测试押运车GpS屏蔽设备,我没办法,我得钱付房贷。你们就不怪我吗?”
程望沉声说:“我们怪的是制度缺失,让你这种人有机会‘拿钱还债’,你拿的是别人的生命。”
审讯持续到天明,三人供词互相印证,将F号背后黑手逐渐逼入死角。
清晨九点,程望带领刑警小组前往邢志飞的藏身工厂——一座废弃钢铁厂区。厂区位于市郊,地势复杂,车间、仓库连成一片,年久失修。旧时轰鸣机声已趋沉寂,却隐藏着最不愿人知的罪恶痕迹。
一支小队在技术侦查的带领下,悄然潜入厂区。无人机火速侦察,给出热力图发现:车间西侧地面有新翻土痕,疑似地下藏物地点。
程望带人深入,借助手电筒光束,照亮一处裂缝。他俯身探看,墙体后面竟是一个人工挖掘的暗洞,洞口装着简易梯子。
“某种逃生通道?”李思怡低声道。
“或者是秘密仓库入口。”程望蹲下,摸到洞壁上还有被人开凿的铁钉与绳索痕迹。
小队迅速布控,程望带着狙击手与爆破手一起下洞。洞内湿冷,管道中滴着污水,脚下只有狭窄空间能并排行走。
“保持声音压制。”程望示意。
他们摸索数十米,来到一间隐蔽室——里面堆放着数十个用塑料膜包裹的重物。爆破手拉开最外层膜,露出的是:运钞车配发的通讯器、GpS装置,以及多个装钞箱里取出的现金残渣。
“这是第二批赃款。”技术员林楠确认,“他们在金辉和孤山水库间做了两次转运,损失率只有八点六五个百分点。”
程望缓缓点头,目光落在角落处一个小保险箱上——箱体漆面斑驳,却隐约可见“一二三”密码标记。
“尝试开锁。”程望吩咐。
李思怡操作开锁工具,五分钟后,“咔哒”一声,保险箱被打开,里面是一摞文件和一台刻着编号的硬盘。
“文件是什么?”程望将档案拉出。
李思怡展开文件,是一份详细的资金分配表,记录了“主脑”如何将赃款分给不同参与者、如何给部分人员留假账,以及“备用金”使用明细。
“这是灭顶之灾的证据。”程望拿起硬盘,“我们要对这台硬盘做全盘镜像,寻找主谋最直接的指令流。”
中午时分,刑侦大队再次汇总侦查进度。文件和硬盘已送至技术科,F号账户关联的人员也都有了供说。地图上,一条条红线从金辉、废弃厂区延展到孤山水库,各路嫌疑人坐标渐次浮现。
“下一步”程望看向众人,“我们要抓主犯——张一帆和邢志飞。他们的口供里都提到‘Z’、‘R’两个代号,那就是F号背后的真面目。我们必须找到Z和R的真实身份,再完全切断这条利益链。”
他抬头,双眼如寒星般锐利:“你们都知道,这是一场以人的命为代价的金融冒险。我们要让这座城市,记住它的深渊。然后,把所有人拉出来,接受审判。”
“F号账户”的问题,在随后的七十二小时内,成为调查组所有讨论的焦点。
这个账户的权限极高,甚至高于部分中层管理人员。它不仅能在系统内提交调度申请,还可以越过原本需要三方会签的流程,直接更改押运路线——这是严重违反系统安全规定的。
程望第一次见到它,是在押运系统的数据备份中。那时候,他盯着那个不起眼的变更记录文件看了足足十分钟。
“你能调出这个账户的操作记录吗?”他问林旭。
林旭点了点头:“能,但困难。这个账户绑定的是一个VpN跳转节点,信号从三地中转,最终Ip落在了国外。”
“国内谁能给它授权?”
“查不到。”林旭语气低沉,“这是最大的矛盾点——它像是‘幽灵’,既不存在于银行系统的正式管理架构中,也不受信息审计系统的记录和监督。”
程望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
“能不能是历史遗留的内部测试账号?”周正辉曾提出这个假设,“有些金融系统早期部署时,会留一个最高权限的‘维护账户’,可能是这类东西?”
“不像。”林旭否定,“我们查了银行信息中心的系统部署记录——从未申请过带有‘F’字母的账户编码,更别说对接调度系统的权限。”
“那它就不是系统残留,而是人为嵌入。”程望缓缓说,“而且是近两年才生效的。”
林旭沉默片刻,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打印稿:“你看这个——F号账户第一次活跃时间,是2023年5月7日,最早一次操作是修改了一条例行短线押运的线路;而第二次操作,就是在今年3月6日之前,最后确认了本案中被劫路线的调整。”
“有没有可能它就是张一帆植入的?”
“不可能。”林旭摇头,“这个账户的权限等级不是从系统里突破得来的,它是正儿八经‘登记存在’的——就是说,它是某个具有超级权限的人手动开通的。”
“能查出来是哪个权限人操作创建的?”程望追问。
林旭叹了口气:“F号的创建日志是空白的。系统架构组的说法是,它的创建权限必须来自‘银行总控安全室’,那是一个物理隔离系统,操作必须通过‘离线密码盒’完成——无法远程。”
周正辉听到这里,脸色变了:“也就是说,它不可能是外人干的。”
程望点头:“只能是内部人员,且必须是在银行内部‘系统核心层’有人配合。”
会议室陷入一阵沉默。
“这么说来,我们查张一帆、查周琦、查路线,都是浮在表层的。”程望的声音低得几乎像自语,“真正的漏洞,是系统核心内部,甚至在核心人员的默许下存在的。”
林旭翻开一页新报告:“我们按照权限等级反查系统使用记录,锁定了七位具有新建‘F号’权限的人员,但他们多数集中在信息安全、系统架构、审计控制这几个岗位。”
“分别叫来谈话。”程望果断地下令,“不点名,只谈系统异常权限问题。”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整,调查组来到分行信息中心。
受访对象为系统审计组组长——姚敏,男,48岁,入行超过二十年,深受上级信任。是为数不多被银行评为“信息系统建设特殊贡献奖”的技术人员之一。
会议室内,姚敏坐得很直,手放在桌上,眼神平静。
程望开门见山:“我们在调度系统里,发现一个F号账户,它不在任何正式授权记录内,却具备超高权限。您作为信息审计组负责人,有没有印象?”
姚敏眉头动了动,但很快恢复原样:“这个问题,我也刚刚听说。说实话,我们系统组对调度系统只负责稳定性维护,不负责账户权限清查。”
“可F号的权限创建,必须通过您所在小组的密钥终端才能完成。”林旭递上一份系统说明截图。
姚敏低头看了一眼,语气不快:“截图没问题,系统确实如此设计。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密钥终端一共四把密码盒,一人掌握一把,必须四人同时操作才能生成一个高权限账户。”
程望盯着他:“你是其中之一?”
姚敏点头:“是,我掌握第三号密码盒。”
“另外三人呢?”
“系统副主任郝青、架构组长赵年、还有一位退休技术专家孙跃文——他两年前离职,现在住在南郊。”
“你能确认,你从未参与过F号账户的创建?”
姚敏顿了顿:“可以。”
林旭:“但我们调阅系统后门记录时,发现一次未申报使用记录——时间是2023年4月29日晚10点到10点19分,你们四人中,三人工作记录显示值班,另一个赵年在当天医院陪妻子待产,没在岗。”
姚敏的眼神忽然锐利了几分:“你们怀疑,是我、郝青和退休的孙跃文在没有授权情况下,开启了密码盒,创建了F号?”
程望没有正面回答:“我们只需要知道,这次未申报使用密码盒的行为,是不是确实存在。”
姚敏沉默了。
会议室安静了十几秒。
最终,他低头开口:“我们那天确实同时在岗,也打开过系统维护界面……但密码盒没有开启。我可以配合你们查数据,但我希望你们别乱猜测。”
程望盯着他,缓缓开口:“我们从不猜测,我们只信数据。”
当天傍晚,林旭将后台服务器数据比对完成,终于找到了那段19分钟的完整系统日志片段——其中记录显示,三个密码盒被先后接入终端,完成了认证——仅差第四个盒子,F号便能被激活。
“也就是说,那个夜晚,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三把钥匙,只差一个人。”程望语气压得极低,“而赵年不在,是因为他人在医院。”
“如果当晚孙跃文在场,那就符合条件了。”
林旭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应道:“我已经派人联系他,约见面谈。”
程望望向窗外,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窗玻璃上映着他严肃的脸轮廓。
“这个案子,不会只涉及技术人员。”
“我越来越觉得,F号背后,是某种‘默许体制’在运作。它不是一个漏洞,它是一个‘方便的灰区’——在这片灰区里,可以更快调度路线,更方便地规避常规审计流程,也能……更容易让人心生邪念。”
林旭一言不发,轻轻点头。
当晚十点半,调查组到达南郊别墅区,敲响了孙跃文家的门。
开门的是他太太,一位面容清瘦、言语温婉的中年女性。
“老孙在后院,您请进。”
程望和林旭走进院子,穿过两排葡萄架,院子深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翻着一本旧书。
“孙先生。”程望开口。
“我知道你们会来。”他轻声说,未曾抬头。
“是因为F号账户?”
“是。”
程望缓缓拉开椅子坐下:“我们想知道,在2023年4月29日那晚,你是否在行内服务器维护中心,参与了F号账户的创建。”
孙跃文合上书,沉默几秒,终于抬头。
“我那天确实被叫去,理由是系统维护有疑似病毒入侵,需要手动重启权限。”
“是谁叫你去的?”
“郝青。”
“后来你发现……?”
“根本没什么病毒。他们骗我开了密码盒,实际上,是要创建一个‘备用账户’。他们说,是给应急方案留通道,防止主账号失效。”
程望:“你信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孙跃文声音颤抖,“但我也知道,银行高层常常做些‘备份安排’,不走记录,只求效率。我退了,他们仍然开了三个盒子。”
“你知道F号后来用来干什么了吗?”
“我猜到了。”他闭上眼睛,低声说:“这事,终究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