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太和殿的丹陛上,苏映瑶站在御阶之下,袖中黄绸卷被掌心焐得发烫。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她声线清泠,在寂静的殿中撞出回音。
萧煜正端着茶盏,指节猛地一紧,青瓷盏底磕在龙案上发出脆响。
他抬眼时目光如刀:“苏卿今日倒是积极。“
苏映瑶垂眸一笑,展开黄绸的动作不急不缓。
明黄色的丝帛在晨风中舒展,最上方“大昭皇帝遗诏“六个朱笔御书跃入众人眼帘。
“此乃先皇亲笔遗诏。“她指尖抚过字迹,“内容为:'朕体大渐,着摄政王墨羽寒代行皇权十年,总领朝纲,以安社稷。
'先皇崩逝当夜,此诏被秘藏于坤宁宫暗格,今日本宫特取来呈于陛下。“
殿中哗然。
陈丞相扶着朝珠的手微微发抖,率先出列:“臣记得先皇病重时曾说'非摄政王不足以镇四方',此诏若真,当为定国之本!“
李御史的胡须抖成一团,踉跄着往前两步:“荒唐!
先皇遗诏向由内阁拟写、司礼监钤印,怎会流落后宫?
分明是有心人伪造!
臣请三司会审,验明真伪!“
萧煜的脸涨得通红,龙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案几:“好个苏映瑶!
你当朕的朝堂是戏台子?“他拍案而起,“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东西给朕夺——“
“陛下。“赵将军的声音像块冷铁横在殿中。
他带着禁军横刀拦在御阶前,甲胄相撞的脆响惊得檐下铜铃乱颤,“摄政王有令,今日朝会只论国事,不论刀兵。“
墨羽寒倚着廊柱站在殿角,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光里若隐若现。
他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节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牌:“陛下若疑,不妨请太傅与诸阁老共鉴。
先皇的笔迹、司礼监的暗印、黄绸的织法,都是做不得假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萧煜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龙案上的茶盏被撞得东倒西歪。
李御史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陈丞相朝他微微摇头——何太傅是两朝老臣,最是刚正,若真验出遗诏为真...
殿中落针可闻。
苏映瑶望着萧煜青白的脸色,前世跪在冷宫雪地里的刺痛突然涌上来。
那时他说“苏卿最是懂礼“,却连她咳血的药都要扣下;如今她将遗诏摊在他面前,他才知道,她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退朝。“萧煜扯了扯领口,声音发哑,“遗诏暂留内阁,明日...明日由何太傅主审。“
暮色漫上宫墙时,苏映瑶在摄政王府的书房里翻出了那本积灰的《内宫起居注》。
烛火在她眼下投出晃动的影,她一页页翻着,直到停在“太初二十三年冬“那卷——先皇病重的最后一月,起居注里赫然写着:“皇后刘氏,三入承乾宫侍疾,昼夜未出。“
“娘娘?“小丫鬟端着参汤进来,见她指尖发颤,“可是累了?“
苏映瑶摆摆手,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
前世腊月,她跪在坤宁宫抄《女戒》,皇后站在她身后,指甲掐进她后颈:“你以为你能得宠?
不过是本宫当年没保住的妹妹长得像罢了。“后来她才知道,皇后有个孪生妹妹,十二岁落水而亡,穿的正是月白缠枝莲褙子。
可此刻,她想起的是更久远的事——前世临终前,皇后附在她耳边笑:“你以为你是苏映瑶?
你不过是...“
烛火忽明忽暗,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
苏映瑶合上起居注,突然听见廊下有碎瓦轻响。
她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掠过西墙,檐角铜铃被带得叮咚作响。
“谁?“她抓起案上的镇纸,刚要往外走,却见石阶上多了个素色信封。
月光落在信纸上,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你可知,为何你能重生?“
风卷着落叶扑进来,吹得信纸哗啦作响。
苏映瑶弯腰捡起信,指尖触到封口处的朱砂印——那是她前世亲手刻的“映月“私章,早该随着她的尸骨埋在乱葬岗的。
窗外的更鼓敲了三更,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吆喝。
苏映瑶望着信上的字,忽然想起今日早朝时,墨羽寒站在阴影里看她的眼神。
那时他说“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可有些事,连他都未必知道。
她将信揣进袖中,转身时瞥见案头那卷遗诏。
黄绸上先皇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城门口那个穿玄色大氅的少年,蹲下来给她擦眼泪时,眼里的光。
(次日,何太傅捧着遗诏踏入内阁时,袖中密信被晨风吹得翻卷——上面是萧煜亲笔:“无论真伪,务必保朕皇位。“而摄政王府的暗室里,墨羽寒捏着半块带血的黄绢,望着墙上挂的那幅“月白缠枝莲“画像,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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