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流寇,流寇也需要粮草根基。
如此大灾之年,要么是流寇自身也因灾星散,要么是他们转移到了灾情稍缓、更有油水可捞的地方去了。而他们这支打着赤羽旗、护卫森严的队伍,显然不是好啃的骨头。
“天灾人祸……”陈锋喃喃道,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那灼热扭曲的空气,看到那座繁华帝都背后的阴影。叶擎苍的担忧,朝堂上的纷争,柳越的算计……在这席卷而来的天灾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又紧迫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对李山道:“加快脚程,务必在天黑前进彭城驿。进了徐州,离金陵便不远了。”
队伍再次启程。随着马蹄踏入徐州地界,一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官道似乎平整宽阔了些许,尽管依旧尘土飞扬。路旁虽仍可见干裂的土地和枯黄的草木,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尚存生机的田野,有农人顶着烈日,在龟裂的田埂上艰难地挑水浇灌。
流民的身影确实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行色匆匆的商旅和运送物资的车队。
然而,越往南走,那田地的枯黄与龟裂却并未减轻,反而在相对“繁华”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刺眼。路边废弃的村落依旧存在,断壁残垣在烈日下沉默,像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嘿,奇了怪了。”叶承恢复了点精神,指着路边一片明显荒芜的田地,“这边看着人多了点,可这地里的苗,怎么比北边死得还透?你看那叶子,都焦了!”
李山策马靠近,目光扫过那片焦土,冷声道:“人多,用水就多。天不下雨,河渠干涸,近水的好田尚能挣扎,这些靠天的薄地,自然最先枯死。人……也只好往有水、有粮的地方挤。”
陈锋在车厢内听着,默然无语。
傍晚时分,一座规模颇大的驿站出现在视野中。青砖黑瓦,比之前沿途所见驿站都要气派许多。门口悬挂的“彭城驿”灯笼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驿站外停着不少车马,人声也比临河驿显得“有序”一些,透着一股属于富庶之地的底气。
队伍在驿站门前停下。李山持驿券上前交涉。驿丞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中年人,眼神精明,验看过驿券,又瞥了一眼马车旁那面迎风招展、在暮色中依旧显眼的黑底赤羽旗,脸上的笑容立刻堆了起来,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原来是镇北侯府的贵人驾临!失敬失敬!”驿丞连连作揖,“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快请进!最好的院子早已备下,热水热食马上送到!”
他殷勤地引着李山去安排,又招呼驿卒帮忙卸行李,态度之热情,与临河驿梁有德初始的市侩截然不同。显然,在这靠近江南的富庶之地,镇北侯府的威名依旧响亮,而驿丞的“见识”和“分寸感”也明显高出一筹。
陈锋和林月颜下了马车。连续月余的旅途劳顿,即使有舒适的马车,两人脸上也难掩倦色。林月颜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肢,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明显更“豪华”的驿站。
驿丞亲自引着他们前往驿站深处一处独立的院落。院落干净整洁,花木扶疏,虽不奢华,却透着雅致。刚安顿下来不久,热水和精致的四菜一汤便送了进来,甚至还有一小壶冰镇过的酸梅汤。
叶承捧着冰凉的瓷碗,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像话嘛!总算有点人过的日子了!”
陈锋却没什么胃口。他心中记挂着冀州的消息和眼前的灾情。简单用过饭,他便对李山道:“李叔,去问问驿丞,此地可有往冀州方向的驿卒或信使?我想打听点消息。”
李山会意,很快便带着驿丞回转。
驿丞依旧满脸堆笑:“公子可是要打听冀州的消息?巧了,今日午后刚有一队从北边来的驿卒在此换马歇脚,此刻应该还在前院用饭。公子若有吩咐,小的这就去唤个领头的过来?”
“有劳。”陈锋点头。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却眼神精悍的驿卒被带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汗味和尘土气。
“小人张五,见过公子!”驿卒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飞快扫过屋内众人,尤其在李山等赤羽卫身上停留了一瞬,显然是个老江湖。
“不必多礼。”陈锋示意他起身,“劳烦张兄弟。我们刚从冀州过来不久,不知近日冀州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尤其是……邺城那边?”
张五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表情,压低了些声音道:“公子问起,小人还真知道一件!就在十多天前,邺城那边可是出了件大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冀州刺史严大人,突然发难,派兵把邺城的孙通判孙承业给拿了!听说是在孙通判去刺史府拜见时,当场拿下的,罪名是贪墨巨额库银、收受贿赂、纵子行凶、勾结不法、草菅人命……好家伙,林林总总十几条大罪!抄家的时候,听说从他家地窖里挖出的金银财宝,堆得跟小山似的!粮食更是多得吓人!现在邺城那边都传遍了!百姓都在拍手称快呢!”
叶承听得眼睛放光,一拍大腿:“嘿!该!让那孙子嚣张!他儿子那熊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爹能好到哪去?严刺史干得漂亮!”
林月颜也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叔叔动作真快。”
陈锋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叶擎苍果然雷厉风行,严桧出手也够狠够准。他问道:“那孙铭呢?”
张五撇撇嘴:“那个草包衙内?跟他爹一块儿下了大狱!听说被抓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哭爹喊娘的,比他爹还不堪!往日里跟着他作威作福的那帮狗腿子,也抓了不少。这回孙家算是彻底完了!”
“好!痛快!”叶承只觉得浑身舒坦,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爽。
李山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抱拳道:“公子明鉴,侯爷神速。此等蠹虫,早该清除。”
驿卒张五见众人反应,知道自己这消息送到了点子上,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陈锋心中了然,严桧此举,既是顺应叶擎苍之意,清除地方蠹虫,恐怕也是在向自己示好,或者……毕竟,孙承业这位置,可是个肥缺。
他赏了张五一些碎银子,打发他离开。
驿卒千恩万谢地退下后,屋内安静下来。窗外,蝉鸣依旧聒噪,夏夜的闷热尚未完全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