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武安侯?”严桧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带上了点嘲意,“秦元如今看似位高权重,名义上掌管二十万玄武卫,拱卫京畿。实则呢?调兵之权,尽在陛下手中,他不过是个空架子!陛下为何如此?正因当初幽州之事,朝野汹汹,皆言其罪!可陛下最终只收了他秦家军的兵权,却未加严惩,反将这京畿卫戍的虚衔给了他。”
“却也正因如此,陛下才对他放心。此乃帝王心术,示之以恩,束之以缰。如今没有兵权隔阂,陛下可对武安侯颇为信任……”
周监生被驳得哑口无言,脑子飞快转动,试探着说出一个自己都觉得惊悚的猜测:“那……总不会是为了对付……镇北侯吧?”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严桧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书案上的紫砂小茶壶,给自己重新斟满一杯。袅袅热气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才缓缓道:“正是。”
“啊?”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周监生头皮发麻,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镇……镇北侯?大人!叶侯爷坐镇冀州,手握重兵,乃是我大乾北疆之柱石!自幽州割让后,冀州更是直面大元铁骑的前沿!”
“若……若镇北侯有失,冀州必乱!冀州一乱,北疆门户洞开,大元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届时……冀州数百万黎民何辜?下官……下官治下的武邑县,地处冀州北境,首当其冲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越说越激动,额头渗出冷汗,仿佛已经看到大元铁骑踏破武邑城门的惨状。
严桧看着他那副惊惶失措、如丧考妣的模样,忽然笑了。
“周大人倒是……心系百姓,实属难得的好官啊。”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周监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揣摩上司语气里的深意,抹了把额头的汗,强笑道:“大人谬赞了!下官……下官只是,只是身为武邑父母官,职责所在,忧心如焚!冀州若失,武邑必成齑粉!下官……下官实在……”
“而且,而且下官这点身家性命,岂能……岂能……”
严桧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放下茶杯:“周大人倒也实诚。”
周监生擦着汗,赔着比哭还难看的笑:“下官……下官在大人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
严桧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奉承,语气变得有些幽深:“周县令,你刚才说,镇北侯是冀州的主心骨,动不得。那我问你,当年,武安侯所镇守的幽州,难道就不是我大乾的边境门户了吗?他麾下那支战无不胜的秦家军,就不是我大乾的百战边军了吗?”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可最后呢?呵……”
一个“呵”字,轻描淡写,却让周监生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
他想起了十一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幽州之变。想起了那位功高盖世的武安侯,是如何在朝堂的猜忌和构陷之下,一步步走向孤立无援的绝境。想起了那座固若金汤的雄关,是如何在断粮断援的情况下,悲壮地沦陷。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周监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冀州城破,大元铁骑长驱直入,武邑县在他脚下化为一片焦土的惨状。
“好了,”严桧轻笑,语气缓和了些,“周大人不必如此惊惶。冀州,这不还好端端的吗?”他顿了顿,“本官身为冀州刺史,难道……就希望自己的治所沦于胡虏铁蹄之下?”
周监生被问得一窒,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严桧。
严桧看着他这副模样,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施舍的口吻道:“罢了。你终究是为本官和相爷做事的,也算忠心可嘉。这样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本官明日便修书一封,呈递相爷。言明周县令在冀州北境多年,劳苦功高……请请相爷看在本官的薄面上,将你……往南调一调?比如,江南富庶之地,寻个安稳些的缺?”
这番话,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将周监生从地狱拉回了天堂!
“大人!此言当真?”周监生大喜过望,激动得浑身颤抖。
“本官何曾骗过你?”
他猛地站起,对着严桧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下官……下官叩谢大人再造之恩!大人恩同父母!下官……下官愿为大人,为相爷,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严桧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的忠心,本官知晓了。坐吧。”
周监生这才千恩万谢地重新坐下,屁股只敢挨着椅子边,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腰板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严桧的目光重新投向书案上的字帖,似乎又沉浸其中。他再次铺开一张新纸,拿起笔,蘸墨,落笔。
笔锋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周监生捧着茶杯,大气不敢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张被临摹的拓印字帖上。
那字迹瘦硬挺拔,锋芒内敛,自有一股独特的风骨。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方才临摹的这帖字,究竟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下官愚钝,竟瞧不出半点端倪。观其风骨神韵,定是当世……不,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书法圣手!”
严桧笔下未停,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像是赞叹,又像是自嘲:“书法大家?单论这字,倒也称得上开宗立派。”
他笔锋一转,写下一个“金”字,继续道:“此人独创的‘瘦金体’,笔锋劲瘦,锋芒毕露,却又骨力遒劲,飘逸灵动,如屈铁断金,别具一格。本官习字多年,初见时亦为之惊叹。”
“瘦金体?”周监生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哪位先贤创过此体。
严桧笔走龙蛇,继续道:“此人……可不止是字写得好。其文采风流,更是惊才绝艳。”
周监生更加好奇,又是一通马屁:“哦?能得大人如此赞誉,想必是哪位隐世的大儒名贤?不知下官可有幸知晓名讳?”
严桧写完最后一笔,轻轻搁下毛笔,这才抬起头,缓缓道:“并非先贤。此人……你也认识。”
“下官认识?”周监生愕然,脑子里飞快闪过冀州境内几个有些才名的书生,却都对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