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人来负责犀角杯献酒一事？若朕没记错，眼下可只剩下五六日了。”官家眯着眼，面上显出些许不耐。
“陛下，不如让内侍省尽快另派人选？”曹永禄沉声道，“奴才也会帮着一同参谋。”
“罢了，你们看着办。若是两日内选不出人来，就……还是让顾青顶上吧。不过得同他言明，若是不能让朕满意，惩罚加倍。”官家哼了几声，兴致全无，“回宫。”
秦宏似笑非笑，看了曹永禄几眼，扶起官家，一众宫人簇拥着官家离去。
曹永禄缓缓从地上起身，嗤笑几声：“跟了官家这么多年，还是没琢磨透官家的心思，你拿什么跟本公斗？”
曹永禄十分笃定，官家虽面上有些许不悦，也只是一时。
官家最憎恶的，便是下面的人恃功自傲，以为官家离不了他们。
官家眼下再赏识顾青，一旦点破，顾青许是如此之人，官家再舍不得，也会割舍。
哪怕眼下暂且看不出顾青的品性，他是无辜的，可一旦让旁人误认为，官家会纵容，亦是官家大忌。
自己表面上是触了霉头，在官家跟前提醒此事，扫了官家兴致。待官家回过神来，只会在心里头记下自己的好，改日在旁处找补回来。
秦宏啊秦宏，你还嫩着呢。
曹永禄并未出宫，他看了眼天色，好久不曾去内侍省，也得去看看。
思前想后，估摸着陛下口谕已下，他派人去唤顾青来。
内侍省东署偏厅，门外的紫藤过了花期，已被换作浅绿中缀着些许白星的玉簪花，香味清淡，挂于廊下，甚是合宜。
曹永禄踱步进了偏厅，厅中放了些冰块，正散着凉气。窗子不远处的月牙榻上，虎皮毯子上头铺了层凉席，不硌人却凉爽。月牙榻一旁的矮几上，照曹永禄的吩咐，只摆了些清口花茶，和不腻的茶点，千万不要进宫中紧俏的时令果子。
厅内早已点好曹永禄素来爱闻的熏香，他环顾一周，甚是满意，屏退左右，自己斜倚于月牙榻上，缓缓哼着曲儿。
一炷香的工夫后，顾青在外头求见。
曹永禄仔细打量顾青，面露满意之色：“不错啊，一日之间，从云霄跌于泥中，瞧着面色不改，不愧是本公看中的人。”
“曹公谬赞。下官心中实时惶恐，可也不敢显露出来冒犯曹公。若真如此，岂不是罪加一等？”顾青躬腰行礼，言辞不卑不亢。
曹永禄冷哼了一声：“你当真是油盐不进。你可知，官家本打算让你功过相抵，犀角杯一事，还是你继续总领。”
顾青心下一沉，如此看来，果然是曹贼在官家面前进了谗言。那眼下他在自己面前有什么好说道的？显摆他只手遮天？
没由来的，顾青第一次觉着，曹贼也许不如自己从前肖想的那般厉害。曹永禄越是如此，越说明他的势力兴许不如从前了。
“那官家为何又派人来传口谕……”顾青索性顺着曹贼所言，继续演戏。
“自是因为，本公在官家跟前，轻轻提了几句。”曹永禄这才满意些，他缓缓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如何？你先前不肯为本公所用，本公可以理解。现下你亲眼所见，本公寥寥几句话，便可改变圣意。”
曹永禄顿了顿，睨了眼顾青：“你现在肯回心转意，还来得及。本公可以不计前嫌。只要你以后献酒，都说是有本公助益，便是尚酝局典御的位子，也是你的。”
“顾青惶恐，何德何能，能得曹公如此垂青。只是顾青于权位并无眷念，只想安心酿酒。”顾青仍旧低着头，但言语比上午更为笃定，眼神更是坚毅不少。
“好啊，好一个顾奉御。”曹永禄见他如此云淡风轻，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邪火。
多少年了，还不曾有人敢当面如此忤逆他的意思。
自己居然再三好言相劝……
“无心权位？可有了权位，能助你查当年之事呢？你想酿酒，在何处不能酿，非要跑来宫中，日日提心吊胆？还是说，你是别有用心？”
“顾奉御。或者说，本公该称你一声，叶奉御。”曹永禄心下一横。他本想将江福杰伪造之信再多留几日，日后还可以威胁崔景湛，让崔景湛去劝顾青。
如今看来，谁也劝不动。
倒不如兵行险着，激他一激。
待顾青发现，崔景湛，沈怀瑾都不可信，唯有自己，能助他报仇。
不信他不会乖乖听话。
果然，此言一出，顾青面色骤变：“下官不知曹公所言何意。下官姓顾……”
“难道你要本公将证据甩到你跟前？张叔，是不是你叶家旧仆？城外南山山腰孤坟，是不是你乳母顾娘子的坟墓？墓碑后头暗格内，是不是有叶弘文夫妇的衣冠冢？”连珠炮般，曹永禄一一道来。
顾青心头大骇，并未留意一旁屏风后头，传来些微动静。
曹永禄睨了屏风后头一眼，那边动静渐消。
“曹公是想，以此事要挟下官，为您所用？”顾青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
“本公确实这么想过。但犀角杯一事，本公发现，这些小事，都无法让你听话。照你的性子，也许你会说，官家仁慈，并未怪罪叶家旁人，便是事发，大家伙一通求情，说不定打你一顿板子，逐出宫去。”曹永禄似笑非笑，打量着顾青，“是也不是？”
“曹公当真了解下官。下官汗颜。”
“本公只问你一句，难道你不想为你爹娘报仇？若本公告诉你，当年是谁暗害了你父亲，又是谁见死不救，你还能不为所动？”曹永禄淡淡道。
顾青双手握拳，喉头不住挪动，良久，他挤出几句：“曹公若真有铁证，为何不去官家跟前翻案？非要为难下官？”
“顾青，你不是不知道，官家对当年之事，甚是忌讳。本公何须触这个霉头？”曹永禄见顾青似有所摇摆，嘴角勾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奉御不妨好好听听，本公要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