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悦的母亲没睡。
她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边搁着一壶没加盖的热茶,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茶汤在瓷杯里泛着一圈圈冷掉的光晕。
窗外是沉沉的夜,像盖住城市的黑布,一针一线缝得密不透光。
她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是那种早年间还会用胶水贴照片的旧本子,封面已经卷边,角落有点褪色。
她翻到某一页,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脸还圆着,眼睛却已经透出一点倔劲。
她记得那天是六一儿童节,小学搞文艺汇演,米悦硬是不要穿演出服,说“丑”,最后还是她哄了半天,才让孩子穿上那件碎花连衣裙。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孩子的自尊”这种东西。
只知道她不哭,不闹,成绩好,从不撒娇。
她以为那是懂事。
可现在想想,哪里是懂事,那是从小就学会了“自己扛”。
她手指缓缓划过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脸蛋,像是试图抚平些什么。
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米悦的旁间传来窸窸窣窣声,门被悄悄带上。
她没有抬头看。
但她知道,是他们——她的女儿,和那个男孩。
不,应该说——那个愿意为她画一生,赌一生的男孩。
她不喜欢轻信的年纪早过了。
她也不是没见过年轻人热情上头的模样。
可他看米悦的眼神,不是热烈,不是讨好。
是——带着沉稳和信仰的注视。
像是这女孩,不是他这一刻的喜欢,而是他未来的全部。
她曾见过那种眼神。
是年轻时,她爱到偏执的那个人也曾有过。
只不过,那份偏执后来没能走完那一场爱。
可这个男孩不一样。
他没说爱,她的女儿却已经把命运挪给了他一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吹散了心里某处久藏的沙尘。
相册页边有一张小小的照片掉下来,滑进她的膝盖间。
她捡起来一看,是那年米悦画的第一张“全家福”——
只有她和妈妈,父亲的位置空着,用淡淡的铅笔线画了个轮廓。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画收进茶几最底层的抽屉里。
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说了出来:
“……他看你,不像玩玩。”
——
夜快要褪色了,城市边缘的天色浮出一点点灰蓝,像是沉了一夜的情绪终于肯开口。
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却像是在撑着一室的暖。
周墨坐在地毯上,靠着米悦的床沿,低头翻着一本没画完的速写本。
米悦披着毛毯坐在床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肩上的光影——
灯光打在他侧脸,像在他眼窝里藏了个小小的宇宙。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轻声问了句:
“你真的准备这些,是为了我?”
那声音轻得像落在纸上的一滴水,没打湿,却让人心软。
周墨没有抬头,只是翻到一页,停住。
那一页上,是米悦军训时拿着水瓶站在阳光下的样子。
他画了三遍。
第一遍,笑是淡的,像怕画错。
第二遍,线条更细,是他练习如何表达“靠近”的方式。
第三遍,阳光下她的脸几乎模糊,只留下水瓶边的光圈——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他心跳失控的瞬间。
“不是为了赢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像夜里的一盏灯。
“是为了陪你到最后。”
他放下画本,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安静得像刚画完一张画,还没签名。
“我从来没想过,要拿你当赌注,去博什么人生资格。”
“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你回头,看见我还在。”
“不是被选中。”他说,“是一直站在那里,从没走过。”
米悦低着头,没说话。
只是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拨了拨他乱掉的发。
她的动作太轻,像怕把他刚刚画好的未来弄乱。
周墨顺势靠近了一点,额头轻轻贴上她的肩,声音几不可闻: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以为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种东西。”
“后来我才明白,它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一笔一笔画上去的。”
她看着他,眼里像藏着什么没说完的情绪。
“所以,”她问,“你现在画到哪一笔了?”
他勾唇一笑,低头,在她掌心轻轻点了一下。
“刚画到——你靠近我了。”
那一下,很轻,很暖。
像未来第一次学会心动时,笔尖落在纸上那一瞬的停顿。
他抱住她的时候,她没躲。
她只是闭上眼,把脸埋进他肩膀,说了句:
“你得陪我,走很久很久。”
他没说“我答应”。
他只是把手臂收紧了一点,再紧一点。
像告诉她——
他已经在路上了。
——
天已经亮了,窗帘缝隙间漏进一线淡金色,像新的一天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怕吵醒屋子里的温柔。
米悦醒得比平时晚一点。
她睁开眼的时候,周墨正坐在窗边,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脸上,他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在看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没出声,只是悄悄地看着他。
看他眉头微蹙,看他嘴角带着那种“我不太确定该怎么告诉你这个消息”的犹豫。
像小时候考试不及格又不敢给爸妈签字的小孩。
周墨察觉她醒了,抬头,眼神有点慌,又迅速掩下。
“你醒啦。”
米悦坐起身,披着毯子靠近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只是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条私信。
来自——梁觉导演工作室。
她一眼看清那条信息,心跳有一瞬的停顿:
“您好,我是梁觉导演的执行助理。我们团队注意到您的漫画作品,已被梁导多次提及与分析。现有意就其影视改编权与您进行初步沟通。如有意愿,请联系下方微信号,安排线下会议。”
她盯着那一串文字,像是眼前忽然被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一个,她从没想过会为自己敞开的门。
“这是……”她语气不太稳。
“他们想把你画的故事,拍成电影?”她问。
周墨点头,却没有兴奋的样子,反而安静得出奇。
“我没立刻回,”他说,“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毕竟——”他抬眼看她,声音里有一点小心,“那画里的人,是你。”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着那条信息,像是在消化“被看见”的重量。
她一直都知道“黑刻”是能量爆发的名字,知道那些共情的笔触不只属于她。
可她没想过——
有一天,这些画会被拍成电影。
也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会问她:“你愿不愿意,让这个世界,看见你被爱过的样子?”
米悦缓缓抬头,看向窗外天色。
金光正好斜斜落在她睫毛上,像是某种温柔的信号,提醒她——登台的灯,已经亮了。
“如果他们拍……”她轻声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周墨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然后慢慢靠近她耳边,低声说:
“如果有一天,你在电影首映礼上走红毯。”
“我想,就在那人群尽头,站着一个人——”
“不是导演,也不是记者。”
“是我。”
“拿着速写本,画下你那一刻的光。”
米悦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笑这话多好听,而是那种“你又来了”的熟悉感。
“那你记得,”她说,“画我转头的样子。”
“因为我一定会回头,看你。”
他们靠在一起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
像这个世界,终于认同他们爱得不只是热烈——
而是,真的准备好了要并肩走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