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被谁悄悄拉开了一道帘缝,高铁穿过这缝隙,划过半个城市的脊背。
窗外雪还在落,灯火倒映在车窗上,像一场无声的光影重叠——既照见过去,又轻轻照亮未来。
米悦靠着周墨,睫毛垂着,呼吸平缓。
她睡着了。
周墨没动。
他的肩膀微微绷着,怕动一下,把她惊醒。
他的眼神却没睡。
他拿出速写本,靠在小桌板上,轻轻描着她此刻的模样。
那是他画过无数次的轮廓,却从未像此刻这样安静。
她的脸贴着他,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
车窗外掠过一排排黑影与灯火,他却只画她这一帧。
他用铅笔轻点她的睫毛,又在她靠着他的肩膀边添上些阴影——
“这样她看起来,就不那么孤单了。”他在心里默默说。
他从没想过,和她一起旅行,会是这样一种感觉。
不是热烈,不是狂喜。
而是一种温柔的持续,一种“不说话也懂”的默契,一种他从不拥有、但无比珍惜的东西。
他还在画的时候,她忽然轻哼了一声,眉心皱了一下。
周墨赶紧把笔收好,低声靠近:“怎么了?”
她没有睁眼,只是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声说:“别走。”
心脏在那一瞬,像被什么柔软又沉重的东西砸了一下。
他没动,只是轻轻把她的头按得更靠自己一点。
“我不走,”他低声说,“我哪都不去。”
列车继续前行,驶进一段无灯的隧道。车厢陷入短暂的黑暗。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倒影和她的睡颜被混在一起。
像两个坐在时间里的孩子,被拥抱着驶向一个还没命名的远方。
他低下头,轻声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远方。”
——
车厢里渐渐亮了。
天色未明,却已有清晨的迹象,窗外的雪依然在落,不急不慢,像被窗外的风轻轻拉扯着节奏。
周墨站起身去买了奶茶。
他特地挑了她喜欢的温度——
不是太烫,也不会凉,一种“刚好可以捧着喝”的热。
回来时,他走得很轻,像怕打破这段刚从梦里抽出来的柔软。
他把奶茶递给米悦时,她刚睁开眼,眼神里还有些困倦和迷茫。
她低头看了一眼杯子,又抬头看他,眉梢像是不经意柔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她接过,手贴在杯子上,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把感谢藏在了这动作里。
奶茶确实很暖。
她靠在他肩膀上喝了一口,忽然问:“你觉得,我们老了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坐着一辆火车,去看一样的风景吗?”
周墨愣了一下。
他没立刻答,而是转头看她。
她眼里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她是真的在问。
问未来,问他们还能不能一直这样问下去——
问“此刻”会不会消失,问“你爱我”的今天,会不会比不过一个名叫“现实”的明天。
他伸手,揉了揉她头发。
“会的,”他说,“那时候我画的风景,只有你看懂。”
那句话一出口,车窗外恰好掠过一片亮灯的城市边缘,像是谁在这一句里打了个光。
她轻轻笑了一声,把头埋进他脖颈那一侧。
那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这样靠着他。
他没动,也不敢动。
她靠着他说:“我刚才梦见我们毕业了。你成了画家,我成了你的画里人。”
周墨低声:“不可能。”
她抬起头,有些诧异。
他认认真真看着她:“你不会是画里人。你是我画不出来的心跳。”
她怔住。
他接着说:“我画的是你看过的风景,是你笑过的表情,是你闭眼靠着我这一刻的温度……可我画不出你为什么对我笑,为什么为我心软,为什么还愿意靠着我。”
“这些,我只能用心记。”
她没说话,只是笑着捏了捏他掌心的手。
她没告诉他,那句“我们老了以后”的问题,她不是想听一个“愿意”,她是想知道——
他会不会不厌。
不厌她每天起床时的坏脾气,不厌她因为现实焦虑时的冷漠,不厌她某天不再是现在这个闪着光的米悦。
而他给了答案。
不是承诺,而是一个画不出的心跳。
那比什么都真实。
——
米悦的手机,在晚间七点四十二分响了。
她看着那串熟悉的备注,“妈妈”,盯了两秒,没有动。
列车正在穿过一个小小的隧道,车窗上映着她的倒影——
眉心略蹙,唇角淡下去。
周墨正在画着画,铅笔“沙沙”在纸上发出轻响,像心跳,安静、专注。
她没吭声,只把手机转了个方向,屏幕亮光贴着胸口。
但铃声持续了十几秒,像在一个已经结疤的地方反复按压。
“你不接?”周墨放下笔,抬眸问她。
米悦顿了顿,说:“接。”
她按下接听,顺手开了免提。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女人一贯温柔克制却冰冷到骨的声音:
“你还没回家?”
米悦喉头动了一下,“……还在路上。”
“寒假已经放了几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不是把家忘了?”
米悦沉默。
她没忘——
只是她太清楚,那个所谓的“家”从来不是一个她可以轻松落脚的地方。
那头的声音更冷静了:“我听说你去了什么雪乡?你跟谁一起去的?你现在的生活重心是什么,你自己还记得吗?”
“妈……”
“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母亲轻轻吸了口气,“但寒假这么短,难道不应该抽时间回家一趟?你一直对自己要求很高,不要在这种时候被情绪带跑。”
“你玩得够了吗?”
像针落进雪水,冷得让人心口一抖。
米悦的指节紧了紧。
她没反驳什么,也没挂断。
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太久太久以来,那种“说了也没用”的疲惫感,已经在她身体里长出了钝麻的反应。
她早就习惯,所有关心都带着计算,所有“为你好”都预设了代价。
周墨没有插嘴,一句话也没有。
但他一直没移开眼,像在等她做决定。
终于,那头似乎说累了:“我不多说,你自己想想。”
“早点回来。”
“——拜拜。”
滴的一声,电话挂了。
世界突然只剩下列车滑轨的低鸣与雪夜沉沉的安静。
米悦没说话,手机还握在手里,像握着一个沉甸甸的负。
半晌,她才低声:“她其实……不是坏人。”
“我知道。”周墨轻轻说。
“她就是……太怕我不够好。”
周墨看着她眼角那点点不易察觉的水光,却没戳破。
他只是握住她的手,把她冰凉的指尖包进掌心,像在为她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过了几秒,他说:“那我们一起去?”
她侧头,眼神怔了一下。
“你不是一个人。”他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坚定,“我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我不想你再孤零零地应对她。”
“你不欠她解释。你也不欠自己一个交代。”
“你只要知道,无论你怎么选,我都在。”
米悦盯着他,喉咙像堵了一层雪雾,说不出话。
那一刻,她才知道——
原来不是他听完了所有她不敢说的委屈,而是他根本不需要她说。
他在的方式,是“陪”,不是“替”。
她低头笑了一下,眼里全是雪后初晴的微光。
“那你记得穿厚一点。”她说,“我妈问问题的时候,是连围巾都能冻成冰柱的那种。”
周墨笑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