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淡得像被滤过。
南大女生宿舍三楼,窗帘半拉,阳光切在几人的发梢上。
一层浅金一层浅棕,一层是她们各自的恋爱猜想。
“你知道吗?”
高希希趴在床沿晃着脚,晃得那双毛绒兔拖在地板上打拍子。
“这份恋爱人格测试超级准。“
“我测出来是‘一旦陷入就不可自拔型’.”
“你懂吧?就是那种——要么不动心,一动心就疯批嗑死型。”
“所以你上周才在操场发疯朗诵《离骚》给男神听?”唐思雨毫不客气地接。
“……那是情绪测试。”高希希补一句。
“那是精神内耗。”陈若琳翻书的动作不紧不慢,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精准刺杀。
“你不懂,”高希希反击,“若琳你是那种‘只恋脑不动心’的,米悦才是我们宿舍隐藏最深的‘深情抑制者’。”
米悦正在折叠一件毛衣,动作极缓。
她没抬头,声音却稳得像什么都没听见:“我明天回家。七点半的车。”
“这么早?”唐思雨反应比谁都快,一把扯住她行李拉链,“你这收拾得……是回家,还是和男主一起去拍假期番外?”
米悦终于抬眼看她,没说话。
只是指尖轻轻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把那张车票订单翻出来给她看。
那一页界面亮起,映出她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空白——
她的手指,在“退票”按钮上悬停了一秒,然后锁屏,收起手机。
“我说真的。”
高希希看着她收拾得干净利落,像是逃兵一样的冷静。
“你现在不是恋爱脑,但你很像那种——假期偷心失败、深夜哭着回校的潜力股。”
“别瞎说。”米悦淡淡地回了一句,把笔记本电脑滑进包,“假期该回的,还是得回。”
“你倒是说得干净。”唐思雨叹气,靠近她时故意凑在耳边轻轻说,“可你知道吗,昨天你梦话可暴露了。”
米悦脚步一顿:“你听错了。”
“‘我不是走了’,‘我想留在你身边’,‘别画我离开’……”唐思雨捏着嗓子学了一句,“你说,哪句话不是恋爱台词?”
“那是台词练习。”米悦转身去拉开抽屉。
“那我问你——你昨晚练到几点?练到梦里还在说?”
陈若琳合上书,慢悠悠地道:“别逼她了,她这不是没说想留吗?”
“她是没说,”高希希冲上去,“可她也没走。”
唐思雨笑着翻出米悦那瓶未拆封的护肤水,“你要走,这瓶你带不走?你不是每次都要抱着它入眠?”
米悦终于忍不住,抱起枕头就砸过去:“你们能不能别乱说!”
但那语气——
不是生气,是羞涩掩盖下的无力反驳。
唐思雨笑着挡住砸过来的枕头,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点退票?”
米悦低头,拉上行李拉链的动作迟了半秒:“再说吧。”
再说吧?
她说得轻巧。
可那一刻,三个舍友眼神一对,就像看穿了全场的剧本。
——她要走的,从来不是路,而是犹豫。
她不是真的想离开。
她只是在等一个,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念头——
他如果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就不走了。
——
青鸢工作室,像被整个假期按下了暂停键。
灰蓝色的卷帘半落。
外头风穿巷过,吹起一串风铃声,叮叮咚咚,像是谁不愿被遗忘的叮咛。
只有一盏橘黄的台灯亮着,像整个楼道唯一没睡着的梦。
周墨坐在靠窗的画桌前,戴着耳机,指尖裹着笔尾。
他没听音乐,只是把耳塞塞住耳道,隔绝那些他不想听的——
比如“她已经走了”。
墙角堆着他连夜画的素描,每一幅都是同一个人的身影——
或静坐、或侧望、或倚窗而立。
他轻轻翻过一页,停在一幅画——
那是教学大楼门口,她望着夜空那晚的剪影。
那晚她说:“我这次真的得回去了。”
他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乱跑。我画着你。”
现在,她走了。他果然没乱跑。可他也没画出来。
因为他怎么也画不出她离开的样子。
他喉结轻滚一下,关掉画板灯,拉低窗帘缝隙。
窗外是铺满灰霾的天空,一点雪意也没有。
可他却突然想起一句话:
“如果画不出她的背影,可能是你还在等她回头。”
他苦笑。
那就等吧。哪怕等一场不会发生的归来。
哪怕,等一声不是为他的敲门。
——
门响了。
不是那种轻轻试探的敲,而是“咚咚咚”三声——
果断,准确,像有人走了很久才停下,终于敲开某个不该再回头的出口。
周墨从椅子上抬起头,第一反应是林杰东来了。
他不是回家了吗?是谁呢?
他按灭画板的灯,随手扯下耳机,走过去。
“来了——”
门打开。
他愣住。
门外站着的不是社员,不是风,也不是他没画出来的背影。
是米悦。
她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棉衣,衣角被风撩起一点,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微泛红,像是刚下车,又走了很远的路。
手里,竟然还提着背包,为回家准备的背包。
她没笑,也没说“我回来了”。
只是平静地抬眼看他。
像这趟回来,不是为了见谁,而是为了确认自己还可以不说理由地站在这儿。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怕惊到她:“你……不是走了么?”
她点点头,又摇头。
“我走到地铁口,看到旁边有人在画速写。”她看了看手里的袋子,“突然就想起来——你是不是也,还在画?”
她没有问“你想我吗”,没有说“我留恋你”。
她只是问——你还在画。
他怔了几秒,低头笑了一下,像是心里某个被冬天冻僵的角落,终于被热了一口气。
“你是……回来拿东西?”他试图把语气压得轻一点,不让任何情绪溢出来。
她视线扫过他桌上那一沓画稿——
全是她的轮廓,形态不一。
她轻声:“我就想看看……你到底在画什么。”
屋外冷风灌进来,她抱了抱肩膀。
周墨赶紧让开一步:“快进来。”
门在她身后合上。
那一刻,他知道——
不是她回来拿东西。
是她——
走着走着,走回了他心里。
——
米悦坐下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把速写袋放到桌边,拉开椅子坐到周墨左侧。
动作极其自然,像是每天都会来这个位置坐下,像那张椅子是为她留着的。
周墨起身给她倒水,杯子刚放下,她就已经摊开自己的画本,开始削铅笔。
画室光线很静,不是阳光明媚的亮,而是那种——
冬天的柔光,掠过窗框,停在画板上,像是从远处走来的旧时光。
两人之间什么也没说。
可那种安静,却是另一种形式的“好吵”。
他侧头看她,她正低头画着什么。
手指拇指压住纸角,食指勾住笔尾,头发滑过耳廓,遮住半张脸。
他看了一会儿,低声问:“你不是说……假期该回家的。”
她没停笔,只是把一根头发别到耳后。
“回家是该回的,”她顿了顿,淡淡道,“但画,是不能被中断的。”
“你不回去,你妈妈会担心你。”
“我妈妈……没事儿的。”
她话说得很轻,就像顺口提起天气,却又藏着太多不愿细说的情绪。
周墨没再追问,只伸手挪了一下桌上的画架,把自己的画板稍稍斜过来一点,正好让她能看见那张画——
她昨晚站在教学大楼门前望月的模样。
米悦没吭声,只伸手拿了橡皮擦,把他画的月亮轻轻晕淡了一点。
周墨:“你干嘛?”
米悦:“那晚没那么亮,你画得太温柔了。”
“可我当时——”他喉结动了动,“就是觉得很温柔。”
她转头看他,那眼神就像昨天夜里的那杯热奶茶——
没说“喜欢你”,但全是热的。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你知道吗?”
“以前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是要分享彼此的世界。”
“现在我觉得,能安静地坐在一个空间里,什么也不说,各做各的事——就已经是最深的共处了。”
周墨没说话,只是从桌角摸出一支她常用的画笔递给她。
“你喜欢用这支。”
她接过,低头画了两笔,忽然说:“如果一直这样,也不赖。”
他听见这句话时,笔尖突然顿住,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圈,像是他刚听到某种告白——
不是“我爱你”,但更动心。
——
画室外,风吹过银杏树,树叶“沙沙”地落在窗边。
画室内,他们没有回家,却带回了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