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荃看着曾国藩离去,背影渐渐隐在内室的帘幕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肩上那颗铜钱大的肉包,只觉那痛感仿佛顺着血脉蔓延到了心口。
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声音低哑地叹息道:“大哥,这个朝廷真的值得我们辅佐吗?”
话音撞在寂静的墙壁上,竟带着几分无人应答的苍凉。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像极了如今动荡的时局。
他想起昨日封赏时那满朝的沉默,想起自己浴血拼杀换来的伯爵竟不如他人安坐所得的尊荣,又想起近来军报里传来的消息——那个叫陈扶昊的赤匪头子,短短两年便拥兵百万,从陕甘一路席卷川蜀,如今连两湖的边界都已燃起烽烟。
那些曾被他们视为“逆贼”的流民,如今竟成了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势力,而朝廷呢?
“如今那个赤匪头子陈扶昊已经拥兵百万,占据陕甘川,都进军两湖了,如今的清廷真的是对手吗?”
曾国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他愈发清醒,也愈发绝望。
他想起当年与兄长一同起兵,为的是“剿灭逆贼、匡扶社稷”,可如今的清廷,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与担当,只剩下勾心斗角与敷衍塞责。
那些满蒙贵族高坐庙堂,只知争权夺利,却对百姓的疾苦、疆土的沦丧视若无睹。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棂,远处的营帐在风中微微晃动,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湘军精锐,曾跟着他踏平金陵,如今却要面对更凶悍的敌人,而朝廷给的粮饷却一拖再拖。
“大哥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与不甘。
“做一方诸侯也比满人朝廷手下做事强啊!至少咱们自己说了算,至少能让将士们吃饱穿暖,至少能真正守住咱们想要守住的山河!”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曾国荃心中蛰伏已久的野心与不甘。
他想起当年在湘乡招募乡勇时的豪情,想起雨花台血战时的壮烈,那时的他们,何曾想过要依附于谁?
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为的是“保家卫国”四个字。
可如今,朝廷的封赏成了枷锁,满人的猜忌成了束缚,而真正的敌人却步步紧逼——若继续为这样的朝廷卖命,不仅将士们的性命成了无谓的牺牲,连他们当年拼死打下的基业,也会在陈扶昊的铁蹄下化为灰烬。
他缓缓闭上眼,肩上的肉包似乎更疼了,可心中的念头却愈发清晰:与其在朝廷的桎梏里束手束脚,不如挣脱束缚,自己扛起一片天地。
只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难以压制,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也让他对兄长曾国藩的“忠君”之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大哥啊,你一心为朝廷着想,可这朝廷,真的值得你如此付出吗?
与此同时。
相对于湘军内部因封赏不公而弥漫的沉闷与猜忌,僧格林沁大营内却是一派欢腾景象。
红色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蒙古骑兵们聚集在营帐外,脸上满是自豪与喜悦——他们的统帅僧格林沁,又一次得到了朝廷的厚重封赏,这不仅是亲王的荣耀,更是对蒙古铁骑战功的肯定。
一名身着明黄蟒袍的太监立于高台之上,尖细而洪亮的声音穿透寒风,一字一句地宣读着圣旨:“钦差大臣科尔沁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先后斩杀贼酋张乐行,张喜,陈得才,马融和,陈大喜,已迭次加恩晋封亲王,世袭罔替,着加赏一贝勒,令其子布彦讷谟祜受封!”
话音落下,僧格林沁立刻翻身下马,身披的玄色铁甲发出铿锵声响。
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而坚定:“臣僧格林沁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身后数百名蒙古将领与亲兵齐刷刷跪倒,铠甲碰撞声与叩拜声交织在一起,气势磅礴,震得营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僧格林沁叩首时,额头重重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满是激荡。
他出身科尔沁草原,自幼便受忠君报国的教诲,这些年来率领蒙古铁骑南征北战,从镇压太平天国到平定北方捻军,每一次冲锋陷阵,都是为了践行对清廷的忠诚。
如今朝廷不仅认可了他的“亲王”爵位,还加封其子为贝勒,这份恩赏,既是对他过往功绩的肯定,更是对整个科尔沁部落的荣光。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北方贼寇被铁骑踏平的场景。
这时,太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叮嘱的意味说道:“太后说了,如今贼酋宋景诗,张宗禹,赖文光,陈天授北遁于鲁,希望尔等迅速北上剿灭鲁地贼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僧格林沁及其身后的将领,补充道:“太后就怕这些贼酋汇合西北的那些回匪,到时候势力形成一股,就不好对付了!”
僧格林沁闻言,立刻挺直了脊梁,拱手道:“请太后放心!臣僧格林沁定当率领蒙古铁骑,日夜兼程北上,必将在鲁地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绝不容其与西北回匪勾结,坏了朝廷的大局!”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透着十足的自信与豪情——在他看来,北方的捻军虽善游击,但终究是“流寇”,而他的蒙古骑兵以骑射见长,最擅长野战,剿灭这些贼寇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实话,在霍山战役他其实被黑旗军那悍不畏死的气势震慑住了。
但是由于陈得才等人的死,导致这支说是革命军,实际上是乱七八糟的联军几乎溃散北遁。
这让僧格林沁认为黑旗军,捻军都不过如此,就算是革命军也不过如此。
太监见僧格林沁态度坚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亲王既有此决心,太后定会欣慰。只是此次北上路途遥远,粮草补给朝廷会尽快安排,还望亲王体谅。”
僧格林沁朗声道:“为朝廷效力,何谈体谅!臣已备好粮草,随时可以出发!”
相对于湘军,朝廷对于这支赶向英法联军发起冲锋的蒙古军更重视。
军饷,粮草那是一点也不拖欠。
待太监离开后,大营内瞬间沸腾起来。
将领们纷纷上前向僧格林沁道贺,有人高声道:“大帅,此番加封贝勒,咱们科尔沁的荣耀更盛了!”
也有人摩拳擦掌:“正好借着北上的机会,让那些捻匪见识见识咱们蒙古铁骑的厉害!”
僧格林沁环视众人,目光中满是豪迈,道:“兄弟们,朝廷信任咱们,咱们不能辜负!此次北上,不仅要剿灭鲁地贼寇,更要打出咱们蒙古铁骑的威风,让天下人都知道,清廷的北方防线,有咱们在,绝不会乱!”
众将士齐声高呼:“誓死追随大帅!剿灭贼寇,护我江山!”
寒风中,蒙古铁骑的呼喊声直冲云霄,与湘军大营内的沉闷形成了鲜明对比。
僧格林沁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北方的天际线,心中满是战意与忠诚——他从未怀疑过朝廷的决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功绩是否得到应有的回报,对他而言,忠君报国就是唯一的信念,而这场北上的剿匪之战,就是他践行信念的最佳机会。
只是,他未曾察觉,远方的鲁地,宋景诗、张宗禹等人早已暗中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