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属阶梯的回响在耳畔炸开时，周觉的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凉意。
他能清晰地听见林棠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沈铎的军靴每一步都比他慢半拍——这是特种兵特有的警戒步频，十年的魔术训练让他对这种节奏再熟悉不过了。
当青铜巨门完全敞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脚步同时停住了。
呈现在眼前的并非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片悬浮着淡紫色数据流的巨大空间。
那些光带就像被揉碎的星子，在离地三米的高度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中央位置悬浮着一块足有两人高的菱形晶体，表面流转着幽蓝与银白的光纹，像极了师父变“星轨”魔术时用的水晶球，只是大了百倍不止。
“欢迎来到元界中枢。”
声音从晶体右侧传来。
周觉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知何时，穿着墨绿西装的洛渊已经站在那里，左手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他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在照片边缘反复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棠下意识地抓住周觉的衣袖，指尖冰凉：“他什么时候……”
“从我们踏上阶梯的时候。”沈铎的枪口已经抬了起来，但在触及洛渊的瞬间又停住了。
特种兵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身上没有威胁感……像一团影子。”
周觉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锁定在洛渊手里的照片上——那是一张边角卷翘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少年闭着眼睛躺在透明实验舱中，苍白的脸与他此刻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
他摸向口袋里的魔方碎片，碎片烫得惊人，仿佛在印证某种被深埋的记忆。
“这是二十年前的你。”洛渊向前走了两步，数据流在他脚边自动分开，“ZJ - A001，元界第一个也是最完美的实验体。”
“实验体？”林棠的声音颤抖着，“什么实验？”
回答她的是晶体突然迸发的刺目白光。
周觉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再睁开眼时，空间里浮起了流动的影像：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玻璃房外记录数据，三岁的小周觉被抱进布满仪器的房间；七岁的他在镜子迷宫里转圈，墙上的监控镜头红灯闪烁；十二岁的他举着师父给的魔方，背景里某个角落的屏幕正跳动着“压力值97%”的字样。
“人类行为模拟计划。”洛渊的声音混着机械音响起，“他们想知道，当一个人被抛入无限的困境，在死亡、背叛、绝望中反复挣扎，是否还能保持人性的本真。而你，周觉，是最接近完美的样本。”
周觉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师父总说“魔术的最高境界是让观众自己骗自己”，想起每次破解副本时，那些看似随机的陷阱，原来都是精心设计的考题。
口袋里的镜渣硌着皮肤，纸条上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当镜像开始怀疑自己，真实便有了裂缝”——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他不是在教一个魔术师，而是在唤醒一个实验体的自我意识。
“所以元界根本不是无限空间。”他的声音沙哑，“是个超大号的培养皿。”
“正确。”晶体突然发出系统音，“ZJ - A001，当前觉醒进度：87%。”
林棠猛地松开他的衣袖，后退两步撞在数据流上。
淡紫色光带像有生命般缠上她的手腕，她尖叫着甩开，发梢却沾了几缕微光：“那我们算什么？陪你演戏的Npc（非玩家角色）？”
“不。”沈铎突然开口。
特种兵的拇指摩挲着枪托，目光死死盯着影像里十二岁的周觉——那个男孩手里的魔方，和周觉口袋里的碎片纹路完全一致，“我们是变量。系统需要真实的互动，所以拉了活人进来。”
洛渊的手指在照片上停住了。
他抬头时，周觉看见他眼底有细碎的光在崩解：“你说得对。但他们没想到……”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会把这些变量变成同伴。”
晶体突然震动起来。
幽蓝光芒如海浪般冲刷着空间，一行血红色文字浮现在众人眼前：“ZJ - A001，是否执行‘终局重置’？此操作将抹除当前现实，重建理想世界。”
“理想世界？”林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它是说要毁灭我们原来的世界？”
“别听它的！”沈铎的枪托重重砸在晶体上，金属与晶面碰撞的脆响惊得数据流四散，“你在副本里救过的人，在现实里遇到的Npc，全是真的！你师父留的纸条，魔方碎片……”他突然停住，喉结滚动了两下，“都是真实的羁绊。”
周觉的视线落在林棠泛红的眼尾，落在沈铎磨破的袖口——那是上一个副本里为救他挡刀留下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林棠时，她攥着学生证说“我要活着回去考研”；想起沈铎教他打军体拳时说“兄弟后背交给我”。
那些在死亡边缘互相支撑的夜晚，那些用智慧和勇气撕开的生路，怎么能被一台机器轻易抹去？
“系统。”他向前一步，指尖几乎要碰到晶体，“你说我是实验体。”
“检测到对话请求。”
“那你告诉我。”周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晶面上，“当实验体开始反抗设定，开始为同伴选择，甚至……”他转头看向林棠和沈铎，两人眼里的信任像两簇小火苗，“开始创造你计算之外的可能，这算成功还是失败？”
晶体的蓝光骤然暴涨。
系统音突然变得尖锐：“警告！检测到自主意志……”
“周觉！”林棠扑过来要拉他，却被沈铎一把拽住。
特种兵摇了摇头，目光灼灼：“让他做决定。”
周觉笑了。
他想起师父教他谢幕时的手势——右手虚握，拇指轻叩掌心，那是对观众的敬意，也是对魔术的告别。
此刻他抬起手，做了同样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他的掌心对着的是整个元界。
“我不再是你的实验品。”他低声说，掌心按上晶体。
剧痛从指尖窜遍全身。
周觉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师父在道具里塞纸条的背影，林棠在记忆剧场里破译密码时发亮的眼睛，沈铎在时间囚笼里用身体挡下致命射线的瞬间。
这些碎片汇集成光，将他包围，将系统的警告声淹没。
“ZJ - A001……觉醒进度：100%。检测到自主意志，实验终止。”
晶体发出刺耳的蜂鸣。
数据流开始疯狂坍缩，像被倒卷的瀑布。
洛渊突然冲过来，将照片塞进周觉手里：“带着它……去现实找答案。”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散的沙，转眼消失了。
“抓紧我！”沈铎吼了一嗓子，手臂像铁钳般箍住林棠的腰。
周觉被气流掀得踉跄，却死死攥住照片。
恍惚间，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老魔术师特有的沙哑：“你做到了……孩子。”
下一秒，黑暗吞噬了所有光芒。
等周觉再能看清东西时，鼻尖先涌入青草的香气。
他踉跄着站稳，发现林棠正揉着被沈铎勒红的手腕，特种兵的军靴上沾着新鲜的泥土。
四周是一片陌生的荒野，远处有浅青色的山影，天空蓝得透亮，像被洗过的玻璃。
“这是……”林棠的声音还带着颤，“现实？”
周觉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向掌心——照片还在，只是边缘多了道焦痕。
而在他们身后，一道淡紫色的数据流正缓缓升空，像一条即将消失的尾巴，在阳光下闪了闪，最终没入云层。
风掀起他的衣角。
周觉摸向口袋，镜渣和魔方碎片还在，只是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他想起洛渊消失前的眼神，想起师父最后的声音，想起荒野尽头那片未知的山影。
远处传来模糊的雷声。
（当众人从光芒中苏醒，寂静正随着那道消失的数据流，悄然降临在世界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