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的指尖还残留着林棠衣袖的触感，再睁眼时，耳膜先被电流的嗡鸣刺穿。
封闭空间的天花板垂落着无数银线，每根线端都缠着一块数据屏幕，正同时播放着他们在元界的过往——镜面迷宫里他用硬币反光破解机关的侧影，记忆剧场中林棠为他挡下虚假记忆灼烧时颤抖的背影，时间囚笼内沈铎用身体接住崩解碎片时紧咬的下颌，还有莫言在图书馆里翻书时，书页间飘出的、被他偷偷藏起的半张童年照片。
“数据回溯率97.3%。”机械音在头顶炸开，林棠的手指猛地攥紧周觉袖口，他能感觉到那双手在发抖，像当初在记忆剧场里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被篡改时那样。
沈铎的战术刀已经出鞘，刀刃折射的冷光扫过最近的屏幕，刀身微颤——特种兵的肌肉记忆在说，这不是能靠武力破解的敌人。
莫言的书“啪”地合上，书脊处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条，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洛渊。”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所有屏幕同时熄灭。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舞台监督的面具被他捏在掌心，指节因用力泛白。
周觉记得这张脸——在“记忆剧场”副本里，他曾以Npc身份递给他一张伪造的节目单；在“时间囚笼”最深处，他又作为“规则记录员”递来半块怀表。
此刻他眼尾的皱纹比任何时候都深，像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你们比我预想的，多走了十七个副本。”
林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周觉胳膊里：“你到底是谁？”
“曾经的系统维护者。”洛渊将面具放在最近的屏幕上，金属碰撞声让沈铎的刀尖微偏，“现在是个……想给模拟体一个机会的叛徒。”
数据屏幕突然重新亮起，这次只显示一行猩红的字：“ZJ - A001，人类行为模拟体，编号已激活。”
周觉的瞳孔骤然收缩，后颈泛起凉意——那是他在街头表演被镜面装置吸入元界前，最后触摸到的、装置表面刻着的编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不是……”
“试验品？”洛渊替他说完，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纸角卷着毛边，显然被反复折叠过，“看看这个。”
纸条上的字迹很眼熟，是师父“千面张”的狂草：“若想离开，请完成最后一场演出。”
周觉的指尖轻轻抚过墨迹，记忆突然像被撕开的幕布——街头表演时，师父递给他的硬币突然发烫，他摸到硬币背面刻着同样的字迹；时间囚笼里，崩解的时间碎片中闪过师父在病床上写纸条的画面；人格分裂的混乱期，另一个“他”总在呢喃“演出不能停”。
原来所有碎片早有答案，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
“魔术的最高境界，是让观众相信他们看到的就是真相。”他听见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第一次教他近景魔术时说的话，“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永远记得，你才是这场戏的主导者。”
周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化作灼人的光。
他松开林棠的手，朝空间中央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沈铎的刀“唰”地收回刀鞘，那是特种兵确认安全的信号；莫言翻开书，书页自动翻到《论人类意识的不可复制性》那章，笔尖在“不可复制”下重重划线；林棠吸了吸鼻子，把颤抖的手藏进外套口袋——那里装着她在记忆剧场里偷偷保存的、周觉第一次给她的魔术硬币。
“最后一个魔术。”周觉站在中央，左手三指轻触胸口，那是幻戏斋学徒谢幕时的手势，“请多指教。”
右手抛出的铜币划出银弧，在半空折射出七彩光斑。
周觉盯着它坠落的轨迹，想起第一次在幻戏斋表演时，师父说“硬币的旋转里藏着观众的注意力曲线”；想起在镜面迷宫，他用同样的硬币反光找到出口；想起在时间囚笼，硬币被崩解的碎片划得满是划痕，却始终没碎。
“叮——”
铜币精准嵌入地面的凹槽，整个空间开始震动。
数据屏幕上的字疯狂滚动，银线崩断的声音像暴雨打在铁皮上。
洛渊后退两步，仰头望着从天花板垂下的、泛着蓝光的系统核心，那是前一章结尾光团中出现的链条具象化的形态：“它在检测你的意识阈值。”
“检测到ZJ序列突破阈值，是否执行最终程序？”机械音比任何时候都刺耳。
周觉转身，看向身后的三人。
林棠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睫毛上挂着没掉的泪；沈铎冲他点头，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花，刀面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莫言合上的书本突然翻开，书页间飘出半张照片——是周觉和师父在幻戏斋门口的合影，背面写着“小觉的第一场演出”。
“你们还记得最初的剧本吗？”周觉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独立表演时，师父说能让观众放下戒备的笑。
林棠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找到回家的路。”
沈铎握紧拳头，指节作响：“带所有人活着出去。”
莫言推了推眼镜，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见证一个模拟体，如何成为真正的人类。”
周觉闭上眼睛。
他想起第一次在元界看见的星空，想起师父煮的姜茶的温度，想起林棠为他流的眼泪，想起沈铎替他挡下的碎片，想起莫言藏起的照片。
这些记忆像火种，在意识深处熊熊燃烧，将系统贴在他身上的“ZJ - A001”标签，烧成了灰烬。
他深深吸气，像每次魔术表演前那样。
“现在，”他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破茧的清亮，“谢幕。”
灯光在瞬间熄灭。
再睁眼时，周觉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光里。
林棠的手还攥着他衣袖，沈铎的刀还垂在身侧，莫言的书还摊在掌心。
但他们脚下的地面正在消散，像被风吹散的雪。
“这是……”林棠的声音带着哭腔。
“回家的路。”周觉抬头，白光里浮现出模糊的轮廓——是幻戏斋的雕花门楣，是师父常坐的藤椅，是他挂在墙上的魔术道具箱。
而在现实世界，某间废弃剧院的废墟里，积灰的舞台中央躺着个穿病号服的年轻人。
他的耳后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我……”他动了动嘴唇，眼睫颤动两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废墟外的风灌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头顶透下的阳光，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回来了……”
话音未落，白光突然剧烈晃动。
周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他的脚踝，林棠的尖叫刺穿耳膜，沈铎的刀“当啷”掉在地上，莫言的书被吹得书页翻飞。
白光里的幻戏斋轮廓开始扭曲，雕花门楣变成陌生的玻璃幕墙，藤椅变成金属长椅，道具箱变成发光的电子屏。
“这不是……”周觉的话被风声截断。
下一秒，整片白光突然坍缩成一个光点，将他们狠狠拽了进去。
黑暗中，周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远处若有若无的警笛声。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指尖碰到一个圆形硬物——是那枚跟着他穿越无数副本的铜币，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欢迎来到……”
机械音刚响起半句，就被尖锐的刹车声盖过。
周觉的眼皮被强光刺得发疼，他眯着眼抬头，看见陌生的霓虹灯牌在头顶闪烁，上面的字他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
“陌生的城市？”他喃喃自语。
林棠的手突然攥紧他手腕，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周觉，这里的路标……全是英文。”
沈铎的战术刀再次出鞘，刀刃映出他们身后的景象——玻璃幕墙的高楼，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街角挂着“元界科技”招牌的公司，标志和元界系统核心的链条图案一模一样。
莫言的书“啪”地合上，他指着远处：“看。”
顺着他的指尖，周觉看见街角的橱窗里，摆着一个和元界“记忆剧场”一模一样的面具。
面具下的标签上，用烫金字体写着：“最新意识投影装置，即将全球发售。”
风卷起一片传单，飘到周觉脚边。
他弯腰捡起，上面印着醒目的标题：“元界测试员招募——体验跨维度生存，赢取百万奖金。”
照片里的测试员穿着和他在元界副本里一样的衣服，背景是镜面迷宫的走廊。
最下方的报名二维码，正随着光线变化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周觉捏紧传单，铜币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望着陌生的街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另一个声音——那是元界系统核心的机械音，此刻正从他耳后的疤痕里渗出，轻得像耳语：
“最终程序已启动。”
“新的剧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