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曙的归途异常平静。
沿途新附州郡官吏,早已接到汴京明发谕令与太子严旨,无不竭力供奉。
百姓们夹道迎接,脸上或敬畏,或麻木,或带着一丝对新朝的期盼。
夏曙行辕所过之处,只接受地方官简要禀报,不做停留。
路上自然有想要刺杀的宵小,可当看到皇帝的尊驾后,都被那已经难以收敛的威压所吓退。
汴京城,此刻城门大开,净水泼街。
留守文武百官,以沈惟清、杨振为首,身着朝服,列队城外迎候。
夏旻一身属于大胤明黄色的太子礼服,立于百官之前,神色沉静。
汪直侍立身后。
远处烟尘渐起,一队近龙卫精骑当先开道,黑甲森然。
随后是胤帝夏曙的轻简龙辇驾,辇顶是一面皇家的旗帜,并无过多仪仗。
夏曙端坐车中,闭目养神。
辇驾至城外的一处亭前停下。
中枢众人在此处等待。
夏旻率百官躬身行礼:“儿臣(臣等)恭迎父皇(陛下)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儿子的声音后,夏曙睁开眼,掀开帘子,目光落在夏旻身上,微微颔首:“平身。”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夏旻上前数步,夏曙已下车驾。
父子二人目光交汇一瞬,夏曙抬手,在夏旻肩上轻轻一拍:“旻儿,监国辛苦了。”
“为父皇分忧,儿臣本分。”
夏旻垂首。
“回宫。”
夏曙不再多言,转身上了早已备好的御辇。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銮驾入城,沿着御街直抵皇城。沿途百姓跪伏,山呼万岁。
狂热,崇敬,畏惧的情绪弥漫全城。
百官们知道自家皇帝习性,丝毫没有因为被冷落而不满,只是欢呼着“万岁”。
养心殿内,只有夏曙、夏旻父子二人。
夏曙换下征袍,身着常服,坐于御案之后。夏旻立于阶下。
“坐。”
夏曙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夏旻依言坐下。
“大离之事,处理得干净。苏秦可用,王猛老成。”夏曙直接点评,“陆家兄弟,猛虎也。暂时可用其爪牙,以安大离降卒之心。然猛虎终需铁笼。待局势彻底稳固,陆宪可调入禁军中枢,授高爵,削其兵权根基。陆羽留任地方,其才仅限守成,不足为虑。”
“儿臣明白。已着王猛、苏秦就近看顾,潜移默化。”
夏旻答道。
夏曙点头:“九州新定,人心未附。首要者,休养生息,稳固根基。兵戈可暂息,然刀不可入库。明日朝会后,着楚天雄部,驻于言京,既可震慑新土,亦可随时西顾。柳铭不用回青崖了,让他带着自己的步卒分驻大魏、大言要冲,弹压地方。北蛮故地,耶律燕此人,黄金家族仅存血脉,安抚有余,野心未泯,需遣一能臣坐镇,霍去病就不错,辅以精兵,恩威并施。”
,“北疆镇守人选,吏部会同枢密院已拟定三份名册,明日便呈父皇御览。霍去病……儿臣以为,他的锋芒在野不在朝,北蛮已定,那地方,困不住他,也无需他这柄利刃常年悬守。不如调回汴京,置于禁军序列,其麾下‘锐金’营可为中军锋锐,震慑四方。”
夏旻早有准备,霍去病可不能驻守地方,这可是个大杀器!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耶律燕,皇城司的钉子已深埋其左右。此人借我大胤之势收拢残部,所图不过黄金家族虚名下的喘息。只要北疆民生渐复,流民归田,他那点残念,翻不起浪。王猛坐镇东离都护府,苏秦归朝述职,此二人足可梳理新土。眼下最紧要的,是让这九州,喘口气。”
“嗯。”
夏曙“嗯”了一声,眼皮未抬,在龙椅上轻轻地敲了一下,算是认可。
这细微的动作,是多年父子君臣间无需言传的默契。
夏曙忽然站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风。
“走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迈步便朝殿外行去,步伐依旧沉稳,却透着一丝罕有的急促。
夏旻微怔,旋即明了,立刻起身跟上。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宫门甬道,沿途侍立的宫人无声跪伏。
夏曙征战数月,此刻的已然快到了年关。
夜晚的寒风卷起了几片枯叶。
......
长乐宫暖阁内,灯火通明,驱散了深宫的孤寒。
曹莹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身素雅的常服,坐在临窗的榻边,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玉珠。
听到宫门开启特有的细微声响,她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的光亮。
“回来了?”
她起身迎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紧紧锁在夏旻身后的夏曙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仿佛要确认每一寸都完好无损。
夏曙脚步一顿,周身那属于帝王的无形威压,在踏入这方暖阁时,如同坚冰遇阳,悄然消融了几分。他几步上前,握住了曹莹伸过来的手,入手微凉。
“嗯,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比在养心殿时多了几分活气。
曹莹拉着他坐到榻上,自己则挨着他身侧坐了下来,夏旻默默行了一礼,便退至一旁坐下。
宫人早已悄然奉上温着的膳汤,无声退下,暖阁内只余一家三口。
曹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小心翼翼地抚上他鬓角那几缕新添的银丝,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又添了这许多……”
她低低叹息,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心疼:“沙场,终究是比汴京的官场更利些。”
夏曙握住她抚在鬓角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无妨。”
他只简短地应道,目光却落在曹莹眼底那抹淡淡的青影上,“倒是你,清减了。”
曹莹唇角弯起温婉的弧度,轻轻摇头,目光转向一旁的儿子:“有旻儿在,我不过是……盼得心焦了些。”
她看向夏旻,“你父皇在外征战,你在朝中监国,内外皆重担压身。这些日子,辛苦我儿了。”
夏旻正用小汤匙将温热的膳汤舀入玉碗,闻言动作未停,只抬眼笑了笑,温热冲淡了白日里监国太子的深沉。
“娘亲挂念爹爹,儿子挂念娘亲,都是本分。何谈辛苦?”
他将盛好的玉碗轻轻放在夏曙面前的案几上,
“爹爹趁热用些,驱驱寒气,安神。”
夏曙看了一眼碗中色泽温润的羹汤,又看了看妻子眼中未散的心疼和儿子沉静的面容。
端起碗,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口一口,缓慢而认真地吃着。
征战杀伐,朝堂博弈,此刻都被隔绝在外,只余下温情在无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