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静舍内,檀香袅袅,梵音低回。白眉老僧身披金红袈裟,盘坐于中央莲台之上,周身流淌着神帝巅峰的柔和佛光,宝相庄严。他声音平和舒缓,如同山涧清泉,讲述着佛门流传万古的慈悲故事。
“昔有佛祖释迦,证得无上菩提,行至天竺国境,见群鹰盘旋,哀鸣震天,腹中饥馑,命在旦夕。佛祖心生悲悯,知此乃因果循环,鹰鹫亦为众生。遂以大慈悲心,以大神通力,自割其肉,片片喂之。鹰鹫得食,生机复燃,盘旋而去。佛祖肉身虽损,然其慈悲之光,照耀万古,度化无量众生……”
老僧声音中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圣感,仿佛将众人带回了那古老而震撼的场景。茶楼内,无论是宝相庄严的高僧,还是气息渊深的佛修,亦或是如白枫、东华这般的外来客,皆屏息凝神,面露敬仰与动容之色。割肉喂鹰!此等舍己为人的大慈悲,大牺牲,令人心神震颤!
白枫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释迦?割肉喂鹰?这故事……竟与他前世记忆中的佛典传说,如出一辙!
老僧讲完此段,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此乃佛祖示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之真谛!慈悲之心,当无分别,视众生平等,乃至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亦在所不惜!”
他话锋一转,又讲起另一则公案:
“又有古德高僧,行脚途中,见亿万蝼蚁迁徙,浩浩荡荡,铺满道路。高僧驻足不前,任凭风吹雨打,烈日曝晒,亦不移步。路人问:‘尊者何故久立?’ 高僧答曰:‘前有众生行路,吾岂忍踏之?’ 路人又问:‘若蝼蚁不息,尊者岂非永立于此?’ 高僧合十:‘众生平等,皆有佛性。吾等一时,蝼蚁一生。若因吾行路,断其生途,于心何忍?纵立至海枯石烂,亦当静待其过……’”
这则故事,更将佛门“众生平等”、“不杀生”的戒律推至极致!茶楼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与唏嘘之声。为蝼蚁让路,不惜立至海枯石烂!此等心性,此等慈悲,已非凡俗所能企及!
东华帝君听得心神摇曳,只觉一股清凉慈悲之意洗涤神魂,对佛法的敬畏更深一层。他偷偷看向白枫,却见帝君眉头微蹙,眼神深邃,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就在这时!
一个平静却带着一丝质疑的声音,清晰地打破了茶楼的宁静:
“大师所言慈悲,令人动容。然……”
白枫放下茶杯,目光如电,直视莲台上的老僧:
“佛祖割肉喂鹰,慈悲无量。然,若此鹰鹫食髓知味,视人肉为常食,日后遇不愿舍身者,便群起而攻之,噬其血肉,酿成滔天杀孽!此等因果,是佛祖之慈悲所致?还是……佛祖之过?”
轰——!!!
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
整个茶楼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白衣胜雪、气质出尘的年轻人!他……他竟然在质疑佛祖?!质疑这万古流传的慈悲公案?!
莲台上的老僧,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也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凝重!他讲经说法无数载,从未有人敢如此……直指佛祖!
白枫的声音并未停止,如同冰冷的清泉,继续流淌:
“高僧为蝼蚁让路,立至海枯石烂,此心可嘉。然,蝼蚁蛀空堤坝,致洪水滔天,淹没城池,生灵涂炭!蝼蚁啃噬神木,致巨树倾颓,压毁屋舍,死伤无数!此等杀孽,是因蝼蚁无知?还是因高僧……不察因果,纵容其祸?”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犀利:
“万事万物,皆循因果,自有定数!强逆其势,看似慈悲,实则可酿滔天大祸!”
“敢问大师!”
“凡界王朝更替,群雄割据,战火纷飞!百姓易子而食,哀鸿遍野!此时,若有一雄主崛起,以雷霆手段扫灭诸国,一统山河!此过程中,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然,新朝既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万民安居乐业,享数百年太平盛世!”
“此雄主!”
“是善?是恶?”
“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还是……大师口中,那杀念深重、十恶不赦的屠夫?!”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所有人的心鼓之上!茶楼内落针可闻!连那袅袅的檀香都仿佛凝固了!
老僧脸上的平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迷茫!他嘴唇微动,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感觉那白衣青年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剑,直指佛门慈悲教义中那难以言说的悖论!他沉吟良久,才艰涩开口:“杀……杀孽过重,终归……有伤天和……非……非慈悲之道……”
“非慈悲之道?”白枫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声音却愈发冰冷:
“那请问大师!在群雄割据、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炼狱之中!是任由这炼狱永恒持续,让亿万生灵永世沉沦,方为慈悲?”
“还是以一时之杀伐,破万古之沉疴!以百万之血泪,换亿兆之安康!方为……大慈悲?!”
“死一部分人,终结乱世,换取万代太平!此等功业,难道……不该被歌颂?!难道……不值得?!难道……也是十恶不赦?!”
轰——!!!
白枫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茶楼内炸响!更在每一个聆听者的神魂深处炸响!
“这……”
“嘶……”
“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佛祖割肉……”
“但是那洪水……”
茶楼内瞬间炸开了锅!原本沉浸在慈悲氛围中的听众们,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有人面露沉思,有人眉头紧锁,有人激烈争论!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如同水火般激烈碰撞!一方是佛门至高的无我慈悲,一方是冷酷却现实的大势权衡!孰是孰非?似乎……陷入了无解的死循环!
莲台上的老僧,此刻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讲经说法一生,从未遇到如此尖锐、如此直指核心的诘问!这白衣青年的话语,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从未敢触碰的门!佛门慈悲,普度众生……可这“度”,究竟该如何“度”?是纵容蝼蚁啃噬堤坝?还是……在必要之时,行霹雳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白枫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敬畏!他缓缓起身,对着白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诚恳:
“施主……慧根深种!见解超凡!句句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老衲……受教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求索的光芒:
“施主所言,直指我佛门慈悲法义之幽微难明处!老衲愚钝,一时难以参透。不知施主……可否移步老衲清修之所‘摩诃禅院’,煮茶论道,彻夜长谈?老衲……洗耳恭听!”
此言一出,茶楼内再次哗然!
摩诃禅院!那可是西极城地位最尊崇的古刹之一!这位“慧明”神帝,更是禅院首座!他竟然……主动邀请这质疑佛祖的年轻人去论道?!
白枫看着老僧眼中那真诚的求索之意,脸上那丝讥诮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深邃。他微微颔首:
“善。”
“大师相邀,敢不从命?”
在所有人震惊、疑惑、敬畏交织的目光注视下,白枫从容起身,对身旁早已目瞪口呆的东华帝君示意了一下,便随着那神色郑重的慧明神王,一同走出了菩提静舍,朝着西极城深处,那座散发着古老禅韵的“摩诃禅院”走去。
茶楼内,关于“慈悲与杀伐”、“小善与大义”、“因果与定数”的激烈争论,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未散。白枫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如同一颗种子,悄然种在了许多人的心田,等待着生根发芽,颠覆他们固有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