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像冰冷的蛇，缠上了张小纯的脚踝。
道尘的残念能感觉到，借来的时间快到了。玄色道袍已变得半透明，指尖凝聚的道念随时会溃散，方才净化骸骨时消耗了太多力量，此刻连维持主宰威压都有些吃力。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躺着从骸骨中取出的玉简，上面的符文正在慢慢变淡，显然也撑不了太久。
“该走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
最大的疑惑已经解开：逆凡当年确实触摸了骸骨，继承了这位域外强者的灭世道，那些黑色蝗潮、战舟秘法，甚至剑魔之花的传说，都是这具骸骨布下的局。而杀了骸骨的人，大概率是远古大能，只是对方没料到，骸骨的残念会借逆凡的手卷土重来。
走出孤舟时，沙石里的仙骨粉末突然亮起微光，像在为他送行。道尘的残念没有回头，他知道那具骸骨的灭世道已经随着黑雾消散，剩下的，该交给张小纯了。
雾气在身后合拢，将战舟与骸骨重新藏进黑暗。谷内的腐蚀之力越来越强，道袍的下摆已开始消散，露出里面张小纯原本的青色衣袍。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主宰的气息如退潮般褪去，连带着周身的雾气都变得稀薄——这是执念燃尽的征兆。
“主人！”
谷口传来小器灵的呼喊。那声音带着哭腔，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归途。道尘的残念抬头时，看见小器灵正扒着谷口的岩石张望，爪子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哭什么。”他笑了笑，这笑容落在张小纯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属于张小纯的鲜活。
小器灵扑过来，却在离他三尺外停住——怕碰散了这缕残念。它能看到道袍下的身躯正在变得透明，金色的光点从衣袖里漏出来，像握不住的流沙。
“我没哭。”小器灵吸了吸鼻子，爪子绞在一起，“就是沙子迷了眼。”
道尘的残念抬起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摸摸它的头，指尖却在触碰到绒毛的前一刻化作光点。小器灵的眼泪顿时又涌了上来，看着那些光点在空中飘散，像无数碎掉的星星。
“别难过。”残念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本就该消散的，能再跟你说说话，已经是奢望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正在透明，能隐约看到里面张小纯的骨骼。借来的时间快要耗尽，张小纯的意识正在苏醒，识海里传来模糊的抗议，大概是不满自己被“借用”了这么久。
“那小子性子跳脱，却比我靠谱。”道尘的残念突然笑起来，“当年我总想着守护仙界，却连自己的哥哥都护不住。可他不一样，他连太古奴都能当成朋友，这样的人，才配执掌宝扇。”
小器灵愣住了。它从未想过，在仙尊眼里，张小纯竟是这样的形象。
“我要走了。”道尘的残念深吸口气，神色突然变得肃然，“作为你曾经的主人，我给你最后一道命令。”
小器灵立刻站直身体，翅膀绷得笔直，像等待训话的士兵：“请主人吩咐！”
“从今天起，要听张小纯的话。”残念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说东，你不能往西；他要寻宝，你就得把藏宝图给他；他要是被人欺负了，你就算拼着碎掉灵核，也得护着他。”
小器灵用力点头：“我知道！”
“不止这些。”残念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温和，“要记得他喜欢吃什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逞强，他要是说‘没事’，你就得偷偷跟着他；他要是笑了，你就陪着他笑；他要是难过了，你就把最好的仙晶给他玩。”
这些话不像命令，更像长辈的叮嘱。小器灵听得眼睛发酸，却不敢哭出声，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最重要的是，要信他。”道尘的残念看着远处的星空，那里是剑魔仙域的方向，“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哪怕他要去挑战逆凡，你也得站在他身边。他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不止是修为。”
最后几个字消散时，道袍已彻底透明。小器灵看着那缕残念正在化作光点，急得团团转：“主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光点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突然凝聚成张小纯的声音——那是属于道尘的语气，却带着张小纯的狡黠：“对了，要是他敢偷懒不修炼，你就说我会回来检查的。”
小器灵彻底愣住了。
下一秒，光点轰然散开，化作漫天星屑，落在宝扇的扇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谷口的黑雾突然剧烈翻涌，随后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晴朗的星空——那具骸骨的灭世道，终于随着道尘的残念一同消散了。
“主人……”小器灵蹲坐在扇面上，爪子里还攥着一片未散的光点。
“谁啊？谁要检查我修炼？”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器灵猛地回头，看见张小纯正揉着太阳穴站起来，青色衣袍上沾着星尘，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正是属于他自己的模样。
“没、没人！”小器灵慌忙把光点藏进怀里，翅膀扑扇着挡在他面前，“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小纯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刺痛：“做了个长梦，梦见有人让我给你当爹……不对，是梦见仙尊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谷口，突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像压了万古的石头被挪开了。识海里的沙漏与玉印虚影和谐共存，道念流转间，多了一丝不属于他的沉稳。
“我们该回家了。”张小纯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好像有人跟我说，让你以后都听我的？”
小器灵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简：“是、是老主人说的……他还让我把这个给你。”
玉简落在张小纯掌心时，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识海。无数信息涌入脑海——破解蝗潮的方法，逆凡体内双魂的秘密，还有道尘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逆凡的凡魂还在，别让他彻底消失。”
“这老头。”张小纯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热。
宝扇缓缓升空，带着两人驶向剑魔仙域。小器灵蹲在扇沿，看着越来越远的黑雾谷，突然觉得心里的空缺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它回头看向张小纯，对方正研究着那艘黑色舟船，嘴里嘀咕着“能不能改成飞舟快递”，傻气又鲜活。
“知道了，主人。”小器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
它知道，道尘仙尊没有真的离开。那些叮嘱，那些期望，都化作了此刻的星光，落在张小纯的衣袍上，落在它的翅膀上，落在驶向未来的宝扇上。
而黑雾谷深处，那艘孤舟突然轻轻震动，舟首的碎石滚落，露出了下面刻着的一行小字——“凡心不灭，道亦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