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馆的阵法嗡鸣着亮起,将外界的紫电与煞气尽数隔绝。张小纯亲自为张大胖斟满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摇晃,映出两人鬓角的风霜。
“还记得火灶房的陈叔吗?”张大胖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他总说你添柴的手法不对,每次都偷偷替你把火势调旺些。”
张小纯的手顿了顿,眼眶有些发热。陈叔那总是沾着烟灰的笑脸,火灶房里永远散不去的饭菜香,还有大师兄偷偷藏起来的酱肘子……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怎么不记得。”他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那时候你总抢我的肘子,说我吃太多会长不高。”
“嘿,你后来不也长到七尺多了?”张大胖咧嘴大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我总梦见火灶房的烟囱在冒烟,可醒来摸不着灶台,才想起早就不是当年了。”
张小纯默默递过一块手帕。他能理解这种滋味——午夜梦回时,总以为还在灵溪宗的山谷里,可睁眼看到的,却是陌生的星空与无尽的厮杀。
“鬼舟上的日子,才叫难熬。”张大胖擦去眼泪,声音低沉下来,“那船板比铁板还硬,夜里总听到冤魂哭,我抱着你的那把锈铁剑,才算敢合上眼。”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是半块发黑的麦饼,饼上还留着牙印。
“这是你当年塞给我的,说路上饿了吃。”张大胖的声音发颤,“我没舍得吃完,总想着说不定哪天就见到你了,到时候分你一半。”
张小纯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是他们当年在灵溪宗后山偷摘灵果,被执法堂追赶时,他塞给大师兄的干粮。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半块麦饼竟被珍藏到现在。
“大师兄……”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后来啊,鬼舟撞进了剑魔海。”张大胖收起麦饼,灌了一大口酒,“我抱着块船板漂了三天三夜,被邪皇朝的巡逻队捞起来时,只剩半口气了。”
他说着卷起袖子,胳膊上露出狰狞的疤痕,纵横交错如蛛网:“他们看我炼灵有点天赋,没把我当奴隶卖,反倒扔进了器灵坊。你是不知道,那坊里的铁水烫得能融骨头,我手上的皮揭了一层又一层……”
张小纯的手攥成了拳。他能想象大师兄当年吃了多少苦——一个连杀鸡都怕见血的人,竟要在刀光剑影里挣扎求生。
“好在我命硬。”张大胖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有次炼出个会自己转圈的铁环,被邪皇朝的炼器师看中,才算脱离了苦力。”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葫芦,葫芦口冒着丝丝白气:“这是我用主宰残片炼的,能装下三亩地的灵米。本来想留给你,怕你在外面饿着。”
张小纯接过葫芦,入手冰凉,葫芦壁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灵溪宗特有的炼灵手法。他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的微弱灵力,那是大师兄一针一线般的心意。
“对了,”张大胖突然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块血玉,玉上刻着个“李”字,“这是我在黑风渊捡到的,你看是不是李师叔的东西?”
张小纯的呼吸骤然急促。这血玉他认得——是李青候常年戴在腰间的玉佩,据说能安神定魂。玉上的缺口还留着剑痕,显然是经历过大战。
“你在哪捡到的?”他抓住张大胖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黑风渊的断层里。”张大胖的声音也凝重起来,“那里有很多通天修士的骸骨,我还看到了灵溪宗的法袍碎片。不过……”他顿了顿,“我在附近的山洞里,发现了新的篝火痕迹,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张小纯猛地站起身,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三个月前的篝火?难道李师叔还活着?
“具体在什么位置?”
“别急。”张大胖按住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张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黑风渊里有邪皇的禁制,贸然进去会被发现。我已经摸清了巡逻的规律,每月十五的子时,东南角的禁制会出现缝隙。”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红点:“就在这里,有个天然的溶洞,能直通骸骨层。我怀疑……李师叔他们就藏在那附近。”
张小纯的手指落在红点上,指尖微微颤抖。李青候严厉的训斥,灵溪老祖捋着胡须的笑容,还有那些师兄弟姐妹的面孔……他们或许就在那里,隔着一道禁制,等着有人去接他们回家。
“十五还有七天。”他深吸一口气,将地图折好贴身藏起,“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大使馆,没人敢动你。”
“我倒是想,可器灵坊那边还等着我交差呢。”张大胖苦笑,“我要是突然失踪,肯定会引起怀疑。不过你放心,我会按时去黑风渊等你。”
张小纯知道大师兄说的是实话。在邪皇城,通天修士的身份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你拿着。”他取下手腕上的玄龟手链,这手链能隐匿气息,是用主宰残骨炼制的,“遇到危险就捏碎它,我能感应到。”
张大胖接过手链,入手温润,上面的龟纹竟在他掌心微微发亮。他用力点了点头,将手链紧紧攥在手里。
夜渐渐深了。外面的紫电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纯,”张大胖突然开口,“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回通天世界吗?”
张小纯望着窗外的星空,那里的星辰与通天世界截然不同。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却异常坚定:“只要我们活着,就有机会。”
他想起残扇器灵说的话,最后一块扇骨就在黑风渊。只要集齐扇骨,或许就能找到重开通天世界的方法。
张大胖没再多问,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话不用说透,兄弟之间的默契,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天将亮时,张大胖化作一道灰影,悄然离开了大使馆。张小纯站在露台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紫电云层里,握紧了拳头。
李师叔,老祖,还有所有失散的同门……等着我。
他转身回房,开始调试北脉大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也在期待着七天后的重逢。黑风渊的禁制再强,邪皇的手段再狠,也挡不住他寻找同门的决心。
毕竟,他是张小纯——那个从灵溪宗火灶房走出来的少年,那个答应过要保护所有人的大师兄的师弟。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