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说完这句话时,面上虽依旧不动声色,但脊背上的汗却已经开始生出,簌簌而落:
临行前师姐点拨他的“字借法”乃是他目前最强的神通,而对面的女道却能信手解掉,足以说明二人之间鸿沟般的实力差距。
但凡是个理性一些的人,面对这样的情景,正确反应都应该是交好或是脱逃。
但李闲不能。
昨日温泉处爽约,自己与对方本身就已经交恶。本打算趁早躲到萝卜窖那里去避避风头,没想到竟在此时同对方碰面,更别提与其交好。
至于脱逃……且不说能不能逃掉,周氏兄妹如此帮助自己,这次若是独自一人逃了,以后的日日夜夜,又不知得如何后悔去。
在父母离去那天逞一时之强,李闲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咀嚼后悔的苦味,又怎肯让心中再生枷锁。
因此,他跨出一步,准备赌一手可能性:
若是女道心中并未存恶意,那哪怕是他此时再放肆些,她也不至于太过计较,最多对他的观感差些。
而若是女道心头恶意滔天,自己的拼了身上所有的底牌,说不定也能为周秀姑娘博来些生机——只是希望微茫罢了。
无论情况如何,自己肯定是落不到好的,但胜在一个心安。
心安抵过万全。
雨阵在女道的后方缓缓成型,李闲指尖夹着咒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可惜,螳螂确有以臂挡车之心,车骑却没有理会渺小螳螂的心思——
女道根本不管身后淅淅沥沥的雨声,只是隐在大袖中的手略一掐诀,屋头的小雨便兀自歇了。
“江大哥!”
与此同时,伴随着身后周秀的惊呼声,李闲蓦然感受到自己脖后的寒意。试图挣扎,却动弹不得。
这下不必想什么抵抗了,较量只在一瞬便见了分晓——
在李闲的脖颈后方,原本在他指尖夹着的咒符轻飘飘地贴着,缓缓向外散着幽蓝的灵光。而这灵光走经串脉,竟是生生冻结了李闲的肢体,让他动弹不得。
“咒符竟然还有这等用法!”
神识尚未受制的李闲自然看清了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对女道能一招破己神通的实力无奈苦笑之余,也为对方能够这般运用自己的法宝而咂舌。
要知道他对这咒符依赖颇深,使用的频率也是很高的,都尚未开发出这等用法。
是了,对方毕竟是个道士,对符箓的使用自然是得心应手。自己欲图在她面前显露咒符的威能,倒是有些班门弄斧的无知了。
李闲心思暗转之际,女道却已经莲步轻移,缓缓靠近。
屋子本就不大,女道脚下踩的步子又有些神妙,竟然两步间就到了李闲身畔。
她瞥了一眼李闲,启唇道:
“你这小子,滑头可真是多。明明昨天下午就能谈的事情,偏要费我一番周折。若非急于救这耍剑小子,你且看我如何收拾你。”
李闲本想争辩一二,怎奈咒符压制下,口舌竟如灌了铅一般,莫说言语,连勾一下唇都做不到。
但听女道的口气,除了些许被戏弄的懊恼,竟然没有溢出的杀意。而她说话的内容,更是用上了“救”的字眼,竟然是怀揣着善意而来。
女道说罢,又看了一眼偷偷摸摸、试图将李闲脖颈上咒符取下的周秀,又道:
“别费功夫了,一介凡人,若是能将本姑娘贴上去的咒符撕下来,我的姓氏从此倒过来写。”
她语气戏谑,看向周秀的眼神满是嘲弄。
但如此行径,却反倒让她多了几分人情味,使周秀咽咽口水,敢于与她开口:
“张……张道长,江大哥是个好人,是为了帮我们才与您动手的。请您看在……看在同村的面子上,不要怪罪他,将他放了吧。”
周秀刚刚试过了,李闲脖颈上的咒符的确奇妙。虽然看上去只是风一吹便掉,可刚刚实际上手,却任凭她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
她见到女道不似往常般视她如无物,虽然知道自己的请求可能会让对方恼怒,却还是轻声细语地为李闲求情。
女道却是摆摆手,靠近了周游,口中还道:“放了他?再给他跑掉么?你可知昨天我在竹林那里等了他多久?”
周秀张张嘴巴,就想帮李闲辩驳两句。
似是察觉到周秀还想说些什么,女道摆了摆手,便也将她禁锢在了原地,还细心地在她嘴上多贴了张符箓。
符箓并没有什么灵力产生,只是一张很单纯的、似是道童练字的习作,黯淡无光,显然并非限制李闲的那种咒符。
女道也没有用符箓锁周秀经脉的意思,只是凭此表达她对这聒噪凡人的不满。
李闲与周秀被禁锢,周游则是在床上昏迷不醒。一时之间,木屋中能动弹的,竟然只剩下这个不知来历的女道。
但女道却丝毫没有做出什么大事的自觉,只是看向周游的手腕。而后眸中三点神光一闪,口中轻喝:
“定。”
而随着她一声“定”,一直默默关切周游状况的李闲便讶然地发现自己的神识在周游的手腕处失了作用,仿佛那一整处的空间都被什么奇异的东西笼罩,再查探不到分毫。
这是什么神通?!
他惊疑地看着女道伸手向周游手腕,似是将什么东西捏起,正在细细查看。
看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果然如此……当真是阴损得紧…真亏一个长辈能做出这等事……”
李闲皱起眉头,心中暗道:“周兄不是和大长老的后代斗法,怎么会扯到‘长辈’上去?难不成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他才将为周游治伤时便有所怀疑,现在听得女道的自言自语,疑心更是到了顶点。
不理会李闲的想法,女道食指与拇指一合,从周游手腕上取出的暗劲便被她粉碎入风。
接着,她又从怀中取出个黑乎乎的丹丸,弹入周游口中,还道:
“算你小子走运,赶上了本姑娘着急的时候。否则的话,你死不死,与我又有何干系。”
但丹丸入口,周游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兀自在床上躺尸。
见此情景,女道却是没有半分自疑之意,只是伸掌在周游神府处虚拍一下,冷笑道:
“还装,给我起来!”
“咳咳咳——”
随着她的动作,双目虚闭的周游不受控制的坐起大咳。而内伤的淤血,也就在这咳嗽中顺口而出。
幸亏他顺手将嘴捂住,否则非要喷在周秀才换过没两天的床单上不可。
但他却来不及管手上这淤血,只是讨好地看向女道,含含糊糊地道:
“神仙姊姊,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