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不想去,可她也不敢独自留在这个寂静的小院。
权衡之下,还是跟着三个人一起出发了。
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也是最疯狂的事。
此时的戈壁,夜空晴朗,星河高悬。
苏恒抬头看着天,就盼着艾山判断失误,最好不要有沙暴。
艾山正在加固固定绳,她让几人把安全扣锁在腰间的登山环上。
钟翼也看了看天,问道:“今晚能有沙暴吗?”
“沙暴来之前,石头会唱歌。”
经过一下午的聊天,苏恒已经习惯了艾山的说话方式,她很少直接回答问题。
苏恒便仔细听着风中的声音——哪有石头唱歌?
不要来不要来!苏恒像鸵鸟一样祈祷着。
老天大概是没听到她的祈祷,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闷响。
地平线上,一道接天连地的沙墙正在成形,其中仿佛还闪烁着奇怪的紫光。
艾山扯开头巾裹住口鼻,再一次叮嘱道:“一定要站在我上风口,看到紫色闪电立刻趴下捂耳朵。”
她拍了拍背包里的信号枪,“要是走散了,记得朝天空打信号弹!”
苏恒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刚才来之前,她怕顾沅甫担心,就一直没有跟他联系。
可是看着远处足以将他们吞噬的沙暴,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力量。
此时她突然后悔了,她要是真出了事,顾沅甫会怎么样?
她赶紧拿出手机想给顾沅甫打电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沙墙压过来的瞬间,世界突然失去了声音。
那一瞬间,苏恒感到自己就像置身于真空。
接着,也许是两秒,也许是更短的时间,声音以百倍的暴力回归。
飓风裹着沙石击打在摩托车的钢板上,发出清脆的爆响。
车灯的光柱也被斩断,四周变得模糊起来。
艾山绑在车头的铜丝网突然绷直,那些网格在风中高频震颤,发出低沉的、如同吟唱般的嗡鸣。
艾山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抓紧固定绳!”
沙粒击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苏恒感觉自己的脸已经麻木了,嘴里全是铁锈味,就好像沙子刮破了口腔。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跟着他们来到这里,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一瞬间,她后悔自己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她又生气又害怕,强忍着,告诉自己要坚强。
她还没活够呢,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还想和顾沅甫相爱到老,直到白发苍苍。
可是下一秒,她刚聚集起来的信心就被击碎了。
钟翼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掀翻,整个人被抛离地面。
背包的带子断裂被卷入空中,结实的帆布被轻易地撕裂,装备像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飞舞,随即就消失不见了。
钟翼在地上翻滚,幸好有固定绳在,她才没有被吹跑。
苏恒想去帮他,她一手死死拽住固定绳,另一只手使劲伸向钟翼。
可是,她够不着她!
苏恒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泪水顺着防风镜的边缘积蓄,慢慢在镜片上蒙起一层水雾。
此时艾山顺着风向,向钟翼扔出了一截绳子。
钟翼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住。
三人一起把她拽了回来。
但是不等松一口气,意外又一次降临。
卫宁突然发出了一声痛呼,他的手臂被一块金属片打过,那金属在风中就像子弹一样嵌进他的肉里,疼的他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安全绳防止被风吹走,疼的他快要把牙咬碎了。
“可能是被风暴卷来的油田废料!”艾山喊道。
“卫宁!坚持住!”苏恒在他身后,她能看到他已经快脱力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转头看去,恐惧感瞬间袭满全身——他们停在几米外的两辆摩托正被流沙缓缓吞噬,车子竖直起来,车灯的光柱冲上天去。
几人的周围比刚才亮了一点,却好像是入夜前的最后一点光明,让人感到绝望。
此时苏恒发觉脚下的沙地在流动,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流动,而是像液体一样缓缓的下陷。
“流沙区!”卫宁顾不上手臂的伤,“快点离开这!”
四人顺着安全绳,艰难的向前走去。
走到安全绳的最前端,艾山试图把延长绳索系在前方的一块风蚀岩上,但岩石表面已经被沙暴打磨得光滑如镜。
绳结一次次滑脱,苏恒想要爬过帮忙,手掌却突然传来钻心的疼。
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伤了,鲜血顺着指尖滴了下去。
她看着艾山徒劳的努力着,听她说,这是她遇到的最危险的一次沙暴。
在即将被流沙吞噬的恐惧中,苏恒用那只满是鲜血的手,绝望的按下电话手表的按键。那是顾沅甫和她的约定。
她知道这次顾沅甫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她只想在这个时候,得到一次他的反馈,再最后感受一次他的存在。
当手表在手腕上震动的那一刻,她泪如泉涌。
流沙区在不断扩大,眼看就要将队伍最后面的苏恒吞噬。
“嫂子!小心!”
卫宁一把将她拽开,他的手臂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疼痛。但他用尽了全力,苏恒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
等她回过头去,就见卫宁的右腿已经陷入了流沙之中,慢慢的没过了小腿。
苏恒想要去救他,就听艾山喊道,“不要动!”
卫宁惊恐的想要把腿拔出来,但越是挣扎就陷得越快。
“别动!”艾山大喊,“越挣扎死得越快!”
她拿出一截绳索,动作利落地打了个套马结,抡圆了胳膊甩出去。
还好,风向是对的,绳圈精准地套住卫宁的上身。
他们拼命的拉扯着绳子,然而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一会儿的功夫,流沙已经陷到了他的大腿。
然而流沙区还在不停地扩大,慢慢的来到了苏恒和钟翼的脚边。
将死的时刻,这辈子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苏恒的眼前闪现,有很多画面是她不曾见过的。
防风镜里,她震惊到瞳孔放大,定定的看着眼前并不存在的画面。
画面里有小时候的顾沅甫,小时候的钟翼,还有她经常在梦里见到的女人,和一个温和的男人。
钟翼绝望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乐悠,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好姐妹!”
苏恒的头疼的近乎要爆炸,她聚精会神的想着,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危险当中。她是否能在死之前,想起她的过往?
突然艾山吼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苏恒!”
苏恒突然惊醒,她低头一看,脚下已经松动,左脚马上要陷入流沙。
流沙的速度比她的反应要快,不等她拔腿,脚踝就已经陷入。
一切就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手腕又震动了一下。苏恒将手腕抬起放在唇边亲了亲,呜咽着向顾沅甫做最后的告别。
就在四人绝望的等待死亡的刹那,天空突然传来撕裂般的轰鸣。
一道黑影如利剑一般,劈开混沌的沙幕。
军用直升机的旋翼掀起狂暴的气流,竟暂时压制了肆虐的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