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窗外突然起了雨。
隔着一室清幽,冷雨穿透沉如深海的夜,打在檐下的梧桐叶上,水珠迸溅,把冷秋的潮凉渗入寝殿。
裴恒玉被宇文君安抱在怀里,小白龙的冷血和宇文君安的灵力,在他的体内,冲撞不休。
龙血的神力,太过霸道,它在修复内伤的同时,试图重塑肌骨。
但,这显然侵犯了游走于经脉之中的灵力。
龙血与灵力,互不相让,他们在裴恒玉的体内,相互厮杀。
可是,不论是龙血还是灵力,都来自于体外的馈赠,在彼此消磨了数个时辰之后,全部归于沉寂。
黎明时分,裴恒玉醒了。
耳后湿痒,他先听见了一声呢喃。
“陛下……”
是宇文君安的声音?
昏迷了一天两夜的裴恒玉,在恍惚中,睁开了眼。
染血的垂帘,在昨日就被撤掉了,新的纱帐还没送过来。
裴恒玉在燃了一夜的烛火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看到了满室微翠。
这……不是玉和殿?
裴恒玉逐渐清醒,他眼珠儿微转,看着并不熟悉的陈设,又听到了宇文君安的声音。
“陛下……”
“陛下……您醒一醒,看看安儿好不好?”
“陛下……”
耳后的声音很轻,既像是在呼唤他,又好似怕吵醒了他一样,小心又轻柔。
“只要您醒过来,安儿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安儿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安儿?
是宇文君安!
不过,什么是安儿?
咱俩什么时候熟到可以叫‘安儿’了?
裴恒玉心中腹诽,刚想动动身体,就发现自己的腰间,还箍着一条手臂,把他抱得很紧,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嗯……”
裴恒玉哼了一声,动了下脖子。
他侧躺着,挨着床铺的身子有些麻,这一动,就惊动了抱着他的宇文君安。
“陛下?”
宇文君安惊叫出声,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然而,躺在西屋里,听了整整一晚的三位大人,却早已见怪不怪。
思凤宫的正殿,共有三室,其中,中间的一室,是正厅,东边的一室,为寝殿,西边的一室为书房。
三室之间没设门,只以垂帘相隔,因此,并不隔音。
哪怕声音不大,宇文君安说的每一句话,西屋里的三位大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入夜时,听到宇文君安如疯似魔的低呼,尉迟澜还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令狐星河,是不是皇帝醒了。
但在令狐星河一遍又一遍的摇头示意下,尉迟澜终于认清现实,皇帝没醒,是宇文君安在发疯。
尉迟澜想不明白,平日里看着彬彬有礼,聪慧机敏的南王世子,怎么会在皇帝重伤之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安静的躺在令狐星河与文京越中间的软榻上,听着窗外的疾风暴雨,暗戳戳的想,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用情至深?
风吹铁马,混杂着雨声。
尉迟澜一夜未眠,他时不时的瞟向躺在身侧的令狐星河,满腹狐疑,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当真会不一样么?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文京越。
直到此刻,顶着文京越名头的柳复礼,才意识到,南王世子可能对他们的皇帝,动了真情。
内室昏暗,看不到晨光。
想到了真情,柳复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周子程。
若云山庄大火那日,周子程本是有机会逃走的,但他为了救自己,被掉落下来的房梁,砸中了头骨,葬身在了火海。
而被周子程护在身下的柳复礼,得以在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
可是大火熄灭之后,柳府的家丁,没找到他;京兆府的衙役,也没找到他。
柳复礼失踪了!但他没有死。
等柳复礼再度醒来,他出现在了鸿胪寺寺卿文秋山的府上。
那些烧焦的皮肉,被一个覆着面纱的女子,奇迹般的医好了,但柳复礼的脸,在他昏迷时,被人换掉了!
从此世间再无柳复礼!
而他,从醒来那日起,就必须顶着一张陌生的脸,以文秋山的儿子——文京越的身份,活下去。
文秋山告诉柳复礼,把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那个女子,是宫里的昭仪娘娘。
文秋山还告诉柳复礼,文昭仪能救他的性命,也同样能让他,和他的柳家满门,万劫不复。
因此,除了顶替文京越之名,为文昭仪做事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进入翰林院后,文京越很快查出,为文昭仪做事的,不只有文秋山,还有南王。
因此,在发觉令狐星朗对南王世子的异能,有忌惮之心时,文京越暗中找到令狐星朗,献上了除掉宇文君安的计策。
雨声潇潇,文京越闭眼假寐。
他听着寝殿里的动静,不禁想,这个宇文君安对皇帝用情如此之深,怎么会同南王一样,效忠文昭仪?
会不会哪里出了问题!
“臭……”
同样在胡思乱想的尉迟澜,突然瞪大了眼,这一句,听着不是疯世子的声音,难道是皇上醒了?
尉迟澜偷偷摸摸侧过身,悄悄用手去拽令狐星河的袖子。
令狐星河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侧耳细听对面屋子里的动静。
接着,三个人一齐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脱衣裳?
尉迟澜朝令狐星河眨眼睛,令狐星河轻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三个人的呼吸,在这一刻,意外默契的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