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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蚨血诏·朱雀鸣

>冰鉴炸裂时,沈知白只当是寻常悬案。

>残页显金线、星图藏血诏,她方知自己竟是先帝遗诏钦定的皇太女。

>丹房对峙,舅舅萧景桓狞笑:“当年太医院验过,景安怀的是女胎!”

>沈知白当众割开旧疤:“七岁那年,母亲取走半匙心头血——”

>血滴入星图,三百朱雀金针破壁而出。

>棺椁开启,冰雕婴孩掌心的玉印与她锁骨胎记共鸣。

>宫门次第而开,她轻抚冰镜中龙袍身影:“《千金方》最后一卷,写的是济世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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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冰鉴炸裂的巨响,如同远古巨兽的悲鸣,撕碎了丹房内凝滞的空气。寒雾裹挟着锋利的冰碴,劈头盖脸地扑向沈知白。她本能地后仰,冰晶擦着鼻尖掠过,在纤长的睫毛上瞬间凝成细碎的霜花,衬得那双骤然睁大的杏眼愈发清亮澄澈,映着周遭混乱的碎影。

“当心!”清冷的男声带着金石之音破开混乱。一道玄色身影如电般切入,剑光如泼墨般横扫,精准地荡开几片射向沈知白面门的锋利冰棱。是裴砚之。

沈知白左手下意识地将那页从冰鉴核心震出的《千金方》残页紧紧护在胸前,泛黄的绢帛紧贴心跳。右手指尖已夹住三根银针,针尾缀着的火浣金珠在幽暗的丹房里划出三道细长、灼热的流火轨迹。“寒气生浊,热气生清。”她语速极快,引的是《黄帝内经》,目光却死死锁在残页上。

一滴冰冷的雨水,从年久失修的檐角精准漏下,“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绢帛边缘模糊的“知白”二字上。

水渍迅速洇开。

异变陡生!

那被水浸润的墨迹之下,竟丝丝缕缕渗出耀眼的金线!这金线轻盈灵动,遇水不沉,反如拥有生命般在绢帛的经纬间蜿蜒游走,勾勒出奇诡而华美的纹路。

“朱雀绣!”丹炉后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崔绾绾探出半张惊疑不定的脸,手中拂尘的麈尾因激动而大幅度摆动,险些扫翻旁边沉重的药碾。“南海鲛人泪浸泡过的火浣金线!遇水则显其形,水火不侵!”

话音未落,一股阴冷的劲风骤然而至!萧景桓那枯瘦如鹰爪的手已劈面夺过沈知白手中的残页!素白道袍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猎猎鼓荡,宛如招魂的白幡。“哼!”他鼻间发出一声冷嗤,指尖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抚过绢帛边缘焦黑的灼痕,声音低沉而阴鸷,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当年谷主夫人绣那幅惊天动地的《璇玑图》贺先帝寿辰,用的可不是这等凡物。那是人血!人血浸透的金线!《千金方》第三卷白纸黑字:‘人血合朱砂,千年不褪其艳’!”

沈知白心头剧震,人血金线?《璇玑图》?母亲景安公主?纷乱的线索如冰锥刺入脑海。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满地狼藉。一点微小的、泛着异常光泽的冰碴子正落在她青灰色的袖口。她伸出两指,极其小心地捻起,对着丹炉跳跃不定的幽暗火光凝神细看。

冰粒剔透,却非寻常的纯白,内里隐隐流动着一抹诡谲的孔雀蓝色泽。

“这冰……绝非寻常冰鉴所出。”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混乱的清晰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草拾遗》有载,西域深处,瑟瑟矿脉伴生的千年寒冰,遇雄黄之气……则色变如孔雀翎羽。”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那页被萧景桓捏在指尖的残页,甫一接触到丹炉飘散出的缕缕青烟,边缘焦痕处“噗”地一声,竟腾起幽蓝色的火苗!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古老的绢帛,焦臭弥漫,然而在火焰焚烧的中心,一行娟秀飘逸的簪花小楷竟在焦黑中顽强地显现出来!

就在沈知白欲凑近辨认的刹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缠上她的手腕!是裴砚之的剑穗!那看似柔软的丝绦此刻坚韧如铁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猛地拽离原地,踉跄着撞向高大的博古架后!

“砰!哗啦——!”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件沉重的青花梅瓶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碎裂!碎瓷如箭矢般激射,其中一片锋利的残刃,被裴砚之反手格挡的剑鞘精准地拦截、卸力,最终剑鞘一沉,稳稳接住了一颗从博古架顶端滚落的、鸽卵大小的瑟瑟宝珠。珠子内里似乎有云雾流转,隐现刻痕。

“姑娘深谙药理?”裴砚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激斗后的微喘,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同时警惕地环视四周。

沈知白惊魂甫定,背脊紧贴着冰冷沉重的紫檀木架,心脏狂跳。她瞥了一眼瑟瑟珠,又猛地看向那页在萧景桓手中燃烧的残页。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迅速刮下一点残页边缘燃烧后飘落的灰烬,飞快地抹在自己腕间那只纤细精巧的虾须银镯上!

嗤——

灰烬触及光洁的银镯表面,竟如同活物般蔓延开一片妖异刺目的青绿色荧光!那光芒幽幽,带着死亡的征兆。

“《雷公炮炙论》明言:‘雄黄见火,毒烈尤甚砒霜’!”沈知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锋芒直指那袅袅青烟,“这丹炉里飘出的烟尘,混了剧毒的雄黄粉!有人想让我们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景安绝笔——!”

萧景桓凄厉的嘶吼如同夜枭啼血,骤然盖过了她的话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疯狂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火焰中彻底显现的四个簪花小字,握着残页的手剧烈颤抖,麈尾的玉柄猛地一拧,“噌”地一声轻响,一道细如牛毛的淬毒银光破空而出,直射丹房顶部的某个兽首雕饰!

“兄以青蚨钮为凭,焚谷夺丹,天厌之!天厌之啊——!”他癫狂地咆哮,声音在空旷的丹房里回荡,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

**二 星图藏玄机**

萧景桓的咆哮还在梁柱间嗡嗡回荡,那颗被裴砚之剑鞘接住的瑟瑟珠,却因他方才格挡碎瓷的震动,从剑鞘凹槽内滑脱,“叮叮咚咚”地滚过冰冷的地面,不偏不倚,正正嵌入墙角巨大星图浮雕中央一处不起眼的、形如星芒的缺口之中!

嗡——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瞬间唤醒,整座丹房的地面砖石齐齐发出一阵低沉而宏大的共鸣!无数道幽蓝如冥火的微光从每一道砖缝间骤然迸射而出,刹那间将昏暗的空间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砖石表面原本模糊的星辰刻痕,在蓝光中变得清晰无比,深邃浩瀚,构成一幅庞大而完整的星宿图卷。

沈知白一个箭步冲到星图边缘,俯身凝神细察那枚嵌在核心的瑟瑟珠。珠内云雾般的刻痕在蓝光映照下,竟奇异地变得清晰可辨,是极其古雅的文字!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辨认时,发间束发的一支素白玉簪,因她急促的动作突然滑脱,直直坠向地面!

裴砚之离她最近,反应快如鬼魅。剑尖并非直刺,而是带着一种精妙绝伦的柔劲,在玉簪即将触地的瞬间轻轻一挑、一拨!

“叮——!”

一声清越悠长、宛如凤鸣的脆响,玉簪的尖端精准地磕在了瑟瑟珠光滑的表面上。

珠内云雾般的刻痕骤然如水波般荡漾、重组,清晰显现出一行飘逸灵动的字迹。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沈知白下意识地念出,瞳孔骤然收缩,“《洛神赋》?不!不对!”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蓝光流转的整个地面星图,又低头死死盯住珠内文字与地面刻痕的细微关联。电光火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冲破迷雾!

她毫不犹豫地探手入腰间的药囊,抓出一大把晒干的夜明砂(蝙蝠粪便),用尽全力向空中一扬!

细碎的砂粒如褐色的雨点,纷纷扬扬洒落。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些砂粒仿佛被无形的磁力吸引,精准地吸附在地面砖石每一道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缝隙之间!砂粒沿着缝隙延伸、堆积,如同最精密的画笔,迅速勾勒出纵横交错、复杂无比的脉络——赫然是一幅完整而清晰的二十八宿星图!

“这不是观星图!”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如拨云见日,“这是药王谷秘传的‘星药对应图’!以星辰方位,暗喻天下奇珍药性流转!”

“瑶光!瑶光星位!”崔绾绾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中,猛地从丹炉后扑出,不顾一切地扑向星图中央代表着“瑶光”的那片区域,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千金翼方》有载,瑶光主生发,对应何首乌精魄!能续断脉,肉白骨!先帝…先帝的丹……”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一截冰冷、闪烁着幽蓝星芒的剑尖,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后心命门穴上,剑身传来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道袍,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动作和话语。裴砚之站在她身后,玄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毫无波澜地锁定了她。

沈知白却对身后崔绾绾的处境恍若未闻,她所有的精神都聚焦在星图之上。依据珠内文字指引,结合夜明砂勾勒的星宿方位,她快步走向星图的西北角,手指在冰冷的砖石上快速划过,指尖感受着刻痕的深浅与走向,口中念念有词:“开阳属金,主沉降坚韧,当对应杜仲。摇光属水木,主生发滋养,当对应茯苓……”她的指尖在一处由夜明砂勾勒出的、异常繁复的星芒交汇点停下,那里蓝光最为炽盛。

“但先师曾秘授,”她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非常之局,当用非常之药!星图所指,未必是药,或是——生机之‘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凝聚全身力气,朝着那交汇点狠狠按下!

“咔哒…轰隆——!”

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紧接着是砖石摩擦的巨响。沈知白脚下的两块地砖猛地向下塌陷,露出一个仅容一臂探入的方形暗格!暗格深处,一个鎏金嵌宝、光华内蕴的狭长匣子静静躺在那里。

“小丫头!懂得倒多!”萧景桓的怒吼挟着劲风而至!他手中的麈尾带着千钧之力,撕裂空气,如同一条暴怒的白色巨蟒,凶狠无比地横扫向沈知白探向暗匣的手臂!这一击含怒而发,志在必得,要将她的手臂连同金匣一同绞碎!

沈知白全身汗毛倒竖!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旋身,将将避开那索命般的麈尾尖端!然而腰间束着的青灰色丝绦却被凌厉的劲风边缘扫中,“嗤啦”一声脆响,应声而断!

那截断裂的丝绦飘落在地,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的并蒂梧桐花纹,原本毫不起眼。此刻,几滴从破碎琉璃窗棂外溅入的冰冷雨水,恰好打在了绣纹之上。

滋滋……

奇异的微响中,那并蒂梧桐的绣线遇水,竟如同活了过来,丝丝缕缕舒展、变色!柔和的青绿枝叶瞬间转为深沉墨绿,树干虬结,树皮纹路毕现。更骇人的是,缠绕树干的蟠龙纹饰,在窗外一道惨白电光骤然劈落的映照下,龙首猛地扭曲,忽作青面獠牙、择人而噬的狰狞恶相!

“《绣谱·异色章》有载:朱雀绣法,遇雷雨则显本相,魑魅魍魉,无所遁形!”沈知白的声音在雷声轰鸣中响起,清越而冰冷。趁着萧景桓因绣纹异变而心神剧震的刹那,她已闪电般探手入暗格,一把扣住了鎏金匣子的边缘,用力向外一带!

匣子入手沉重冰凉。她毫不犹豫,手指在匣盖某处繁复的缠枝莲纹上一按一旋,“啪嗒”一声轻响,机括弹开!

匣中并非预料中的丹药或珍宝,而是一卷色泽沉暗、触手细腻的羊皮卷!

沈知白手指微颤,迅速展开羊皮卷。借着地砖缝隙透出的幽蓝星芒,卷首几行血色的、字字泣血的小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她的眼帘:

“……景安孕八月,帝赐鸠酒……兄萧景桓,持青蚨钮伪诏夺权,焚药王谷……灭口……知白吾儿……血诏藏于……”

“母亲——!”一声凄厉的悲鸣堵在喉咙口,沈知白浑身如坠冰窟,巨大的悲痛和滔天恨意瞬间将她淹没,手指几乎捏碎那脆弱的羊皮。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刹那,一道锐利的破风声直刺而来!

是裴砚之!他竟毫不犹豫地用剑锋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他手臂一挥,一串滚烫的血珠精准地甩向星图中央,那代表着“瑶光”主生发之位的区域!

嗒…嗒…嗒…

血珠落在冰冷的、吸附着夜明砂的砖石刻痕上,并未四散流淌,反而如同被无形的渠道引导,沿着“瑶光”星位复杂的刻线蜿蜒流动,迅速勾勒出一个诡异而熟悉的图案!

沈知白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流动的血线,当图案最终成型时,她如遭雷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臂!隔着粗布衣衫,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自襁褓中便带在臂上、焦黑扭曲的旧伤痕迹,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热滚烫的脉动!那血珠在星图上勾勒出的图案,竟与她臂上这道伴随了十七年的焦痕,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分毫不差的镜像!

裴砚之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凝视着沈知白,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淮南子·天文训》有云:‘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血脉为引,星图为证,乾坤倒转,真相自明!沈姑娘——”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你,可明白其中深意了?”

“轰隆——!”

又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丹房内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沈知白的震惊与剧痛,萧景桓的怨毒与疯狂,崔绾绾的恐惧与算计,裴砚之的决然与守护。巨大的雷声紧随而至,震得琉璃窗棂嗡嗡作响,仿佛要将这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囚笼彻底震碎。

**三 朱雀启灵智**

惊雷的余威尚在梁柱间隆隆回荡,震得人心魄欲裂。沈知白被裴砚之那句“沈姑娘,你可明白?”震得心神剧荡,手臂上那道镜像的焦痕灼热得如同烙铁,与星图上裴砚之鲜血绘成的瑶光印记遥相呼应,发出无声的嘶鸣。

母亲血书上的字字句句在脑中翻腾:“景安孕八月……帝赐鸠酒……兄萧景桓……焚谷夺丹……”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她踉跄一步,目光死死锁住那枚镶嵌在星图核心、此刻幽蓝光芒大盛的瑟瑟珠。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破开它!答案就在里面!

她猛地扑向星图中央,不顾地上冰寒刺骨,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凝聚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戳向瑟瑟珠光滑的表面!

“咔嚓!”

一声脆响,并非玉石碎裂,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被强行突破!瑟瑟珠表面蛛网般的裂纹骤然加深,一小片薄如蝉翼的深蓝色碎片被她的指尖硬生生按得崩飞出来!

就在碎片脱离珠体的刹那——

“嗡——!”

一股庞大、混乱、裹挟着无尽悲恸与温柔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入沈知白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瞬间炸开:

* **指尖的刺痛与墨香:** 昏暗的烛光下,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母亲的手!)执着细如牛毛的金针,针尖蘸着一种奇特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墨汁,在她稚嫩的掌心细细刺绘。针尖每一次落下都带来细密的刺痛,她能感觉到那金针刺入皮肉的轨迹,蜿蜒盘旋,最终形成一个繁复而神圣的图案——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母亲低柔的声音如同叹息,在耳边萦绕:“知白吾儿……记住这个印记……它是你的根……你的盾……你的……火种……”

* **潮湿的泥土与瓮的气息:** 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天空被火光映得血红。一个带着浓郁药草清苦气息的怀抱将她紧紧包裹,隔绝了灼热与呛人的浓烟。她被塞进一个冰冷、粗糙的陶瓮里,视线最后看到的,是谷口那株被烈焰舔舐、却依旧顽强挺立的老梧桐虬结的树根。泥土潮湿冰冷的气息混合着陶瓮特有的土腥味,将她彻底吞没。瓮口被迅速盖上,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和母亲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走——!”

* **黑暗甬道里的颠簸与低语:** 无边的黑暗,只有陶瓮在颠簸滚动中发出的沉闷碰撞声。那个带着药香的怀抱似乎消失了,换成了一个更宽阔、更沉稳的臂膀抱着陶瓮在狭窄潮湿的密道中疾奔。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还有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低语,一遍遍重复着:“护住她……朱雀不绝……药王……不灭……” 那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坚定,竟有几分熟悉……

“呃啊——!”沈知白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着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酷刑。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

“知白吾儿……”恍惚间,一声穿越了十年时光、温柔到令人心碎的呼唤,如同最轻的羽毛,拂过她混乱的意识。

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空中飘落着从燃烧残页上飞起的点点焦灰。她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手,掌心向上。

奇迹发生了!

那些无生命的灰烬,在触及她掌心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竟自行飞舞、聚拢、重组!转瞬之间,在她掌心拼凑出一块残缺却依旧能辨认出精巧回文纹路的锦帛——正是传说中由谷主夫人(她的外祖母)所绣、蕴含天地玄机的《璇玑图》一角!

“血者,神气也……形者,生之舍也……”沈知白无意识地喃喃念诵着《灵枢·本神》篇的经文,眼神空洞,仿佛被另一个灵魂附体。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抚上了胸前——那里,贴身挂着一枚小小的血玉观音。观音低眉垂目,掌心合十处,却非莲花,而是嵌着一颗小小的、乳白色的婴儿乳牙!

裴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沈知白的动作,也看到了血玉观音掌心的乳牙!没有丝毫犹豫,他左手并指如刀,闪电般割断自己鬓角一缕乌黑的发丝!那发丝在他指尖灵巧地缠绕,瞬间结成一个小小的同心结。

就在沈知白指尖即将触碰到乳牙的瞬间,裴砚之手腕一抖,那枚缠绕着发丝同心结的血玉观音,被他精准地抛向沈知白!

沈知白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接住。

当她的指尖(带着方才沾染的、来自瑟瑟珠碎片的冰凉气息和她自身因激动而渗出的细密汗珠)触碰到那枚乳牙,而乳牙又同时接触到她掌心因记忆冲击而滚烫的皮肤,以及裴砚之缠绕其上的、饱含他精血气息的乌黑发丝时——

异变再生!

“嗡——!”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凤鸣之声,毫无征兆地在丹房内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四面八方!墙壁上、梁柱上、甚至散落地面的青铜碎片上,所有镌刻或绘制的朱雀纹饰,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出灼目的金红色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音波,带着神圣而威严的共鸣,震得整座丹房簌簌发抖!三百六十枚金针的虚影在每一处朱雀纹饰上若隐若现,蓄势待发!

“噗!”萧景桓首当其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我用纯正的黑狗血,混合着污秽之物,将这丹房每一寸朱雀纹都反复洗刷过三遍!怎么可能还有灵性?!”

他的嘶吼充满了绝望,仿佛信仰在崩塌。然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

他素白道袍的衣襟处,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幽蓝色的火苗!那火焰冰冷而诡异,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并非焚烧布料,而是直接灼烧着他衣襟上那些用朱砂混合着阴邪之物绘制上去的、用于镇压和污秽朱雀灵力的血色符文!

“啊——!”萧景桓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拼命拍打衣襟。然而那幽蓝的火焰非但不灭,反而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那些扭曲的血色符文在火焰中疯狂扭动、挣扎,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颜色由暗红转为妖异的深紫,最终竟脱离了道袍的束缚,化作一条条狰狞的、由纯粹怨念和邪力构成的紫黑色“血蛇”,猛地反噬其主,死死缠上了萧景桓的脖颈!

“嗬…嗬……”萧景桓双眼暴突,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双手徒劳地抓挠着那无形的、却带来窒息般痛苦的束缚。那些紫黑色的“血蛇”在勒紧的同时,其扭曲的形体竟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诡异地显露出《璇玑图》上真正的经纬脉络和玄奥文字!仿佛这邪异的符文本身,就是《璇玑图》被强行扭曲污染后的一个镜像!

就在这时,沈知白猛地抬起头!

她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万古、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冰冷神光!她发间那支素白玉簪“啪”地一声轻响,寸寸碎裂!满头青丝挣脱束缚,无风自动,在身后狂舞飞扬,根根发丝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远远望去,宛如一只在烈焰中展翅欲飞的朱雀神鸟!

“《抱朴子·内篇》明载,朱雀离火,焚尽世间一切伪物、虚妄、邪祟!”她的声音不再属于那个采药少女沈知白,而是变得空灵、悠远、威严,仿佛从药王谷深邃的群山中回荡而来,每一个字都敲击在灵魂深处,“舅舅萧景桓——”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之剑,刺向那个在符文血蛇缠绕下痛苦挣扎的身影,“你可知晓,当年我母亲景安公主,绣那幅《璇玑图》所用的‘人血’,并非寻常?”

她猛地抬手,用力扯开自己左肩已然被冷汗和灰尘浸透的粗布衣襟!

嗤啦——

布帛撕裂。

在少女光洁如玉的左侧锁骨下方,赫然显现出一枚胎记!那胎记殷红如血,形态鲜活,正是一只引颈长鸣、振翅欲飞的神鸟朱雀!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周身环绕着细小的、仿佛蕴含星辰轨迹的金色光点!此刻,这枚朱雀胎记正随着丹房内无处不在的朱雀共鸣而熠熠生辉,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灼热光芒和神圣威压!

“那是药王谷沈氏血脉,传承千年、至纯至阳的心头精血!”沈知白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刻骨的恨意,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是沈氏历代谷主,以生命为引,以仁心为火,淬炼出的朱雀之魂!岂是你那污秽邪术所能镇压?!”

“啊——!妖女!邪术!”萧景桓在符文血蛇的缠绕和朱雀神威的双重压迫下,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道袍上的幽蓝火焰瞬间大盛,将他彻底吞没!

丹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萧景桓渐渐微弱的惨嚎。幽蓝的光芒与朱雀金红的神辉交织,映照着崔绾绾惨无人色的脸和裴砚之凝重而炽热的眼神。沈知白站在那里,青丝狂舞,朱雀胎记如火燃烧,仿佛一尊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复仇女神。

**四 梧桐证前缘(上)**

幽蓝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萧景桓的道袍,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焦臭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陈旧檀香被点燃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凄厉的嘶嚎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火焰舔舐皮肉的低沉爆响。崔绾绾面无人色,身体抖如筛糠,死死攥着手中的麈尾,指节捏得发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星图中央那散发着柔和金红光芒的朱雀胎记,眼中交织着极度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裴砚之无声地踏前一步,玄色的身影沉稳如山,挡在了沈知白与崔绾绾之间,剑尖斜指地面,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着一切可能的异动。他肩头的伤口在方才的激斗中再次崩裂,深蓝色的血液(乌头碱中毒的迹象)浸透了玄衣,但他身形依旧挺拔,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沈知白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锁骨下朱雀胎记的灼热感如同烙印,与脑海中翻腾的、来自瑟瑟珠碎片的记忆洪流相互冲击,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胀痛。母亲的呼唤、老梧桐的根、密道里的低语……还有血书上那触目惊心的“孕八月”……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药囊!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探入腰间那个看似普通的青布药囊。指尖在里面迅速而精准地摸索着,掠过冰凉的瓷瓶、干燥的草药、圆润的石子……终于,触碰到几颗坚硬、微凉、表面有着独特纹理的种子。

梧桐子!

她小心翼翼地捻出三颗。梧桐子呈深褐色,毫不起眼,与寻常树种并无太大区别。然而,当她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用力,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她方才被碎瓷划破的虎口渗出,恰好滴落在掌心的梧桐子上时——

异变再生!

那三颗沉寂的种子仿佛久旱逢甘霖,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深褐色的种皮肉眼可见地变得饱满、湿润,紧接着,“啵”的一声轻响,三根细嫩如玉的白色根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壳而出,贪婪地扎入沈知白掌心温热的血肉之中!

“呃!”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吸吮感传来,伴随着轻微的刺痛。沈知白闷哼一声,却没有甩开,反而摊平手掌,目光灼灼地凝视着。

根须迅速在她掌心蔓延、扎根,小小的芽孢向上窜起,舒展出两片嫩绿欲滴的、带着金色脉络的梧桐叶。更令人震惊的是,在那初生的、不足三寸高的微型梧桐树的枝叶间,一点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光芒正在凝聚、塑形!转瞬之间,一个指节大小、栩栩如生的冰玉人偶轮廓便清晰地显现出来!人偶的眉眼,竟与沈知白记忆碎片中母亲景安公主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

“《本草纲目》有载:‘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丹房中回荡,仿佛在为眼前的神迹做着注脚,“世人皆知凤凰非梧桐不栖,却罕有人知……”她缓缓抬起手掌,将掌心那株正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枝叶间冰玉人偶愈发清晰的微型梧桐树,稳稳地置于星图中央、瑶光星位之上——那里,还残留着裴砚之温热的鲜血绘成的印记。

“……药王谷沈氏一脉的梧桐,另有玄机。”她凝视着那冰玉人偶,眼神温柔而哀伤,“此树非木,乃心念所化;此玉非冰,乃精魂所凝。以血脉为引,以星图为凭,可追索时光,重现过往!”

随着她的话语,那细嫩的梧桐根须仿佛找到了归宿,贪婪地扎入星图砖石冰冷坚硬的缝隙之中。根须所过之处,砖石上吸附的夜明砂发出幽蓝的光芒,如同为根须提供了某种奇异的能量。

嗡……

整座星图浮雕再次发出低沉的共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宏大、悠远!星图中央,微型梧桐树沐浴在幽蓝星芒和朱雀金红的光辉中,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转眼间已有尺许高,枝干遒劲,叶片舒展,金光流动。枝叶间那个冰玉人偶,也同步增长至半掌大小,五官清晰可见,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哀愁。

就在这时,梧桐树根须深入的地面,骤然投射出一片明亮的光影!光影打在布满灰尘和焦痕的墙壁上,清晰地显现出一幕幕动态的画面,如同古老而真实的皮影戏:

* **场景一:深宫龙榻,死气沉沉。** 明黄色的帐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药味和腐朽气息。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先帝躺在龙榻上,气若游丝。他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伸出,紧紧抓住跪在榻前、腹部高高隆起的景安公主的手腕。景安公主面容憔悴,但眼神依旧清亮倔强,她强忍着悲痛,反手紧紧握住父亲冰冷的手。

* **场景二:无声的嘱托。** 先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隆起的腹部,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在景安公主的腹部缓缓地、一遍遍地画着圈。每一次画圈,他的指尖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绝望。他的口型在光影中反复变幻,最终,两个模糊的音节被墙上的影子清晰地放大、定格:“…八…月…青…蚨…” 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还有一丝……托付?警告?

* **场景三:血泪的诀别。** 画完最后一个圈,先帝的手颓然垂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虚空,瞳孔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一滴浑浊的老泪,从他干瘪的眼角缓缓滑落。景安公主浑身剧震,猛地扑倒在龙榻上,肩膀剧烈地抽动,无声的恸哭仿佛能穿透时空的阻隔,重重砸在每一个观者的心上。她紧紧护住腹部,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皇宫中仅存的火种和希望。

光影流转,画面定格在景安公主绝望而坚韧的背影上。丹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梧桐枝叶在无形的能量中微微摇曳的沙沙声,以及崔绾绾无法抑制的、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八月……青蚨……”裴砚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凝视着墙壁上定格的画面,眼神锐利如刀,“先帝临终所指,是时间?还是……信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沈知白。

沈知白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她看着光影中母亲悲痛欲绝的背影,看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曾经孕育着她!而“青蚨”……她猛地想起血书中所言“兄以青蚨钮为凭”!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一直沉默如影子、仿佛被恐惧钉在原地的裴砚之,突然动了!

他单膝重重跪地,动作带着金石般的决绝与沉重,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毫不犹豫地撕开自己玄衣的前襟,从最贴近心口的暗袋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织物。

那织物薄如蝉翼,展开时却流淌着月华般柔和的光晕,隐约可见水波流动的纹路——是价值千金的南海鲛绡!

更令人震惊的是鲛绡上用银线绣着的图案!一只神俊非凡、展翅欲飞的神鸟朱雀!其形态、神韵、每一根羽毛的走向,甚至那睥睨天下的眼神,都与沈知白锁骨下的朱雀胎记——

分毫不差!完美重合!

裴砚之双手托起鲛绡,如同托举着世间最神圣的祭品,目光如炬,穿透弥漫的焦烟与光影,直直看向沈知白,声音沉稳、清晰、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回荡在丹房之内:

“臣,裴砚之,奉先帝遗诏,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殿下?!”

崔绾绾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倒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丹炉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裴砚之手中那方鲛绡,又猛地转向沈知白锁骨下那枚熠熠生辉的朱雀胎记,最后定格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那张脸,此刻在朱雀金辉与梧桐光影的交织下,竟隐隐透出一种她从未察觉、却足以令她骨髓发寒的……天家威仪!

“殿下?什么殿下?哪来的殿下?!”崔绾绾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裴砚之!你…你竟敢假传圣旨?!先帝何时有过遗诏?!景安公主怀的是女胎!是女胎啊!宗正寺、太医院皆有记录!她怎么可能是什么殿下?!你…你们这是谋逆!是欺天大罪!”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试图用这“铁证”击碎眼前这荒诞而恐怖的一切。

**四 梧桐证前缘(下)**

“女胎?!”

崔绾绾尖利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丹房内凝重的空气。这声嘶吼仿佛也惊醒了在幽蓝火焰中蜷缩抽搐的萧景桓。火焰已将他大半边身体吞噬,焦黑扭曲,但他仅存的一只眼睛猛地睁开,里面燃烧着濒死的疯狂和刻骨的怨毒,死死锁定沈知白。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崔…崔大人……说…说得对!女胎!哈哈…哈哈…太医院…宗正寺…铁案如山!裴家小子……你…你拿什么假诏…诓骗世人?!朱雀胎记?呵…不过…不过是药王谷…装神弄鬼的…把戏!妖女!你…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都是祸国…妖…”

他的恶毒诅咒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闷而悠远的钟声骤然打断!

“当——!”

“当——!”

“当——!”

钟声并非来自丹房之外,而是仿佛从丹房地下深处、从墙壁之中、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洪亮、庄严、涤荡人心!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在叩击大地!震得丹房内残余的梁灰簌簌落下,震得崔绾绾的尖叫戛然而止,震得萧景桓身上的幽蓝火焰都为之一滞!

这钟声……是皇宫大内供奉太庙、唯有新帝登基或国之大祭时才会撞响的——景阳钟!

钟声入耳,沈知白浑身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迎来了春雨的滋润。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灰尘和血迹浸染得不成样子的粗布襦裙。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粗糙的青灰色布料,如同冰雪在阳光下消融,寸寸褪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朝霞般绚烂、如同火焰般炽烈的明艳光泽!金线织就的云纹在霞光中隐现,一只只姿态各异的、栩栩如生的朱雀神鸟,以最繁复最华贵的缂丝技法,在她周身裙裾上昂首振翅!宽大的袖口、曳地的裙摆,层层叠叠,尊贵无比!

粗布襦裙,在景阳钟的余韵中,竟在瞬息之间,化作了一身唯有皇族嫡系血脉才有资格穿戴的——朱雀纹宫装!

霞光流淌,金线夺目。那宫装仿佛拥有生命,自动贴合着沈知白的身形,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已然初具威仪的轮廓。衣襟处那只最大的朱雀,金目赤喙,翎羽张扬,正对着她锁骨下那枚同样灼灼燃烧的胎记,仿佛随时要破衣而出,啸动九天!

“娘娘……”一个苍老、沙哑、饱含着无尽沧桑与敬畏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崔绾绾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一步一步地从丹炉后的阴影中挪了出来。她手中捧着一个物件,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能将她彻底焚毁的烙铁。

那是一个半尺高的鎏金佛龛,做工精巧绝伦,莲花底座,祥云缭绕。佛龛中央,并非佛像,而是一尊同样小巧玲珑、通体由血色玉石雕琢而成的送子观音像。观音面容慈悲,低眉垂目,然而她合十的掌心之中,并非净瓶杨柳,而是静静地躺着一枚青铜铸造、造型古朴奇特的钮印。

那钮印形如一只背负铜钱的异虫,虫身布满玄奥的纹路,虫眼处镶嵌着两点细小的红宝石,在佛龛的金光和沈知白宫装的霞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神秘的光泽——青蚨钮!

“娘娘……十年前的局……”崔绾绾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苍老得如同百岁老妪,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无法言说的疲惫,“终究……还是成了。”

她捧着佛龛,一步步走向星图中央、梧桐树下身着朱雀宫装的沈知白。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地砖,而是烧红的烙铁。她眼中再无之前的算计与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和尘埃落定的苍凉。

沈知白看着崔绾绾手中的血玉观音和青蚨钮,又低头看向自己脚边。那页历经劫难、边缘焦黑的《千金方》残页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缓缓俯身,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将它拾起。

就在此时,第一缕真正的、带着温暖力量的朝阳,终于刺破了丹房破碎琉璃穹顶外弥漫的阴云与烟尘,如同金色的利剑,直射而入!

光柱精准地笼罩了沈知白和她手中的残页。

奇迹再现!

残页边缘那些被火焰灼烧出的焦黑蜷曲痕迹,在纯净的朝阳照射下,竟迅速褪去黑色,显露出下方原本的纹理!那纹理迅速扩展、蔓延、交织……眨眼之间,一张清晰无比的、标注着山川河流、州府关隘的江山舆图,赫然呈现在泛黄的绢帛之上!

沈知白的指尖,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与决心,缓缓抚过舆图上几处用细小的朱砂标记出的、形如展翅朱雀的关隘标记。最终,停留在象征着帝都心脏的位置。

丹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梧桐树在光中摇曳的沙沙声,和裴砚之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沈知白抬起头,目光扫过崔绾绾手中捧着的青蚨钮,扫过墙壁上定格的母亲悲恸背影,扫过裴砚之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流,冷冽而蕴含着滋养万物的生机,在晨光与钟声的余韵中清晰地响起:

“《神农本草经》首篇便言:‘上药养命,中药养性,下药治病’。治国之道,何尝不是如此?”

她的指尖在舆图上帝都的位置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整个江山的命脉之上。

“这沉疴积弊、满目疮痍的江山社稷……也该用一剂良方,好好医治了。”

裴砚之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激荡。他上前一步,单膝点地,右手按在剑柄之上,动作标准而庄重,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他仰起头,目光灼灼地仰视着霞光中如同神女般的少女,声音沉稳而有力:

“殿下,景阳钟响,宫门已开。金吾卫已在宫道待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崔绾绾手中的佛龛,最终坚定地落回沈知白身上。

“请殿下——入宫正位!”

**五 青蚨证血诏(上)**

“请殿下入宫正位!”

裴砚之的声音在晨光与钟声的余韵中回荡,带着金铁般的肃杀与不容置疑的忠诚。崔绾绾捧着鎏金佛龛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血玉观音掌心的青蚨钮在朝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沈知白立于星图中央,朱雀宫装流淌着朝霞般的光泽。她没有立刻回应裴砚之,目光却牢牢锁定了佛龛中的青蚨钮。那枚青铜铸造、形制古朴的虫钮,仿佛感应到了她朱雀血脉的注视,在崔绾绾掌心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嗡……嗡……

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青蚨钮通体泛起一层温润的青铜光泽,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它竟缓缓从血玉观音的掌心悬浮而起,离龛三寸!钮身上那些玄奥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流转着幽微的光芒,两点红宝石虫眼更是射出妖异的红光!

沈知白心头警兆突生!这东西绝不仅仅是信物那么简单!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试图去握住这枚悬浮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青蚨钮冰冷表面的刹那——

“嗤!”

一声轻响,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冷水!

那枚坚硬无比的青铜青蚨钮,竟在沈知白的掌心瞬间软化、塌陷!如同烈日下的蜡块,转瞬化作一摊粘稠、沉重、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金色液体!

这金色液体并未四散流淌,反而如同拥有生命和意识般,迅速沿着她掌心的纹路、生命线、情感线……疯狂地渗透、钻入!一股冰冷、霸道、带着强烈金属气息的洪流顺着她的手臂经脉逆流而上,直冲心口!目标赫然是那枚灼热的朱雀胎记!

“呃!”沈知白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朱雀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金红光芒,仿佛在抵御这外来入侵的冰冷金属洪流!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冲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殿下!”裴砚之脸色骤变,拔剑欲起!

“别动!”沈知白咬牙低喝,额角青筋隐现,汗珠瞬间渗出。她强行稳住心神,全力调动体内那股源自血脉的朱雀之力去包裹、炼化那冰冷的金属流。

就在这僵持的危急关头,裴砚之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有任何犹豫,左手并指如刀,在右手食指上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他屈指一弹,一串滚烫的血珠精准地射向沈知白因剧痛而微微抬起、正流淌着那诡异金色液体的左手手腕!

那里,戴着那只纤细的虾须银镯。

嗒…嗒…

裴砚之温热的血珠落在银镯之上,与那正在渗入沈知白皮肤的金色液体瞬间接触!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一阵刺耳的白烟冒起!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正在疯狂渗入沈知白体内的粘稠金液,如同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和某种法则的约束,瞬间停止了入侵!它们如同退潮般,迅速从沈知白的掌心纹路中退出,重新汇聚到手腕处的虾须银镯周围!更令人震惊的是,裴砚之的鲜血仿佛成了最好的凝固剂和塑形剂,与那金色液体飞速交融!

金光与血光交织、缠绕、融合!在虾须银镯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结、塑形!

转瞬之间,一方寸许大小、通体赤金、下方方正正、上方盘踞着一只振翅欲飞朱雀钮的印玺,赫然出现在沈知白的手腕之上!取代了那只普通的虾须银镯!

印玺虽小,却散发着一种厚重如山、统御八荒的磅礴威压!印钮朱雀的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金目赤喙,神威凛凛!尤其是那印钮底部,八个古朴苍劲、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虫鸟篆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传国…”崔绾绾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眼珠暴突,死死盯着那方小小的金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后面两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这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之‘魂’!”裴砚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激昂,“青蚨母子,血引相融,金魄不散!此印,唯有身负沈氏朱雀血脉与裴氏守护之血者,方能以血为引,合二为一,显其真形!萧景桓当年夺走的,不过是一具承载气运的空壳!”

“蠢货!一群蠢货!”

萧景桓在幽蓝火焰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形的狂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快意!他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手,猛地拍向自己同样焦黑的胸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他竟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焦糊的胸骨!在碎裂的焦黑道袍碎片和冒着青烟的骨茬间,半片色泽暗黄、布满古老裂纹的龟甲弹射而出,悬浮在半空!龟甲上以殷红的朱砂书写着几个扭曲的符文。

“《归藏》有云:‘凤鸣岐山,周室方兴’!天命所归,自有征兆!”萧景桓的残魂在火焰中尖啸,声音如同夜枭啼血,充满了最后的疯狂与诅咒,“可你们看看!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此刻的天象!紫微帝星何在?!女主当国?哈哈哈…逆天而行,必遭天谴!看看这赤贯妖星!看看这紫微染血!大乱将至!尔等…皆…为…齑粉…!”

随着他怨毒的诅咒,那半片龟甲上的朱砂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竟在丹房空中投射出一片虚幻的星图影像!影像中,代表帝王的紫微星垣,此刻正被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妖异的血红色光芒笼罩!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沈知白心头一凛,猛地抬头望向丹房那被惊雷和战斗撕裂的琉璃穹顶之外!

暴雨初歇,铅灰色的云层正在被强劲的晨风吹散。然而,露出的苍穹之上,象征着至高皇权、本应明亮璀璨的紫微星垣,此刻正如萧景桓残魂诅咒的那般,被一种极不祥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赤红色光芒所笼罩!那红光妖异、粘稠,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

女主当国,天象示警?!

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丹房内所有人的心脏!崔绾绾脸上刚刚升起的敬畏瞬间被恐惧取代,捧着佛龛的手抖得几乎拿捏不住。裴砚之的眉头也紧紧锁起,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她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空中那妖异的血光星图投影,又望向真实苍穹上那赤贯紫微的凶兆。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于冷酷的审视。

“天象?”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自信的弧度,“人心鬼蜮,亦可污天象!《星经》有载:‘青龙盘踞,其势在东,女主当昌’!崔大人,你执掌太医院多年,精通药石,可知星象亦可‘药’解?”

她话音未落,左手已再次探入腰间药囊!这一次,她取出的并非种子,而是一个小巧玲珑、通体雪白的羊脂玉瓷瓶。瓶塞拔开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仿佛能涤荡神魂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丹房内的焦臭与血腥!

沈知白手腕一振,毫不犹豫地将瓶中那细腻如雪、闪烁着点点银辉的药粉,朝着破碎穹顶外那片被赤红妖光笼罩的天空,用力挥洒而出!

药粉如烟似雾,纷纷扬扬,飘向高空。

就在药粉接触到天光与那片诡异赤色星芒的刹那——

“嗷——!”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之音,毫无征兆地在天地间响起!并非源自地面,而是来自那浩瀚苍穹!

只见那清冽的药粉与朝霞、赤光交融,竟在高天之上,凝聚、显化出一条巨大无朋、神骏非凡的青色巨龙虚影!龙身盘踞,鳞爪飞扬,龙首高昂,对着那片笼罩紫微星垣的妖异血光,发出无声的咆哮!磅礴的青色龙气如同怒涛般席卷扩散,与那血色凶光猛烈地撞击、纠缠!

“《星经》古注:青龙现于东,其芒正,则女主昌,天下宁!”崔绾绾身边,一个一直沉默、如同被吓傻了的小道童,此刻却如同梦呓般,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青龙虚影,喃喃念出了这句几乎被遗忘的古籍。

崔绾绾浑身剧震,猛地扭头看向沈知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裴砚之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单膝点地,声音如同洪钟,响彻丹房:“天象昭昭!青龙盘踞,女主当昌!臣裴砚之,恭请殿下,承天命,正大位!”

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丹房内残余的几名侥幸存活、原本已被天象凶兆吓得魂飞魄散的宫人侍卫,此刻望着天空中那与血光抗衡的青龙虚影,再看向星图中央霞帔威严、手持朱雀金印的少女,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殿下!殿下!”零星的呼喊开始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天命”的敬畏。

然而,就在这人心初定、希望萌发的时刻——

“殿下且看——!”

崔绾绾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猛地响起,竟压过了裴砚之的请命!她手中的麈尾不知何时已高高举起,玉柄直指丹房那破碎穹顶之外的东方天际!

众人下意识地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宫城正东,宣武门的方向,十二道粗大无比、笔直如狼牙的黑黄色烟柱,如同苏醒的巨蟒,轰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这并非世警的狼烟!只见那十二道狼烟升到极高处,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在高空中扭曲、盘旋、交织!

眨眼之间,一只由浓烟构成的、巨大无比、展翅欲翔、睥睨天下的朱雀神鸟图腾,赫然显现在帝都的苍穹之上!烟羽清晰,烟目如炬!与笼罩紫微星垣的血光、盘踞东方的青龙虚影,形成三足鼎立、震撼人心的天象奇观!

“朱雀烽火!是药王谷最高等级的朱雀烽火令!非生死存亡、新主登极不可轻动!”裴砚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宫城有变!金吾卫已奉令集结!在迎殿下!”

几乎在朱雀烽火图腾成型的同一瞬间,沈知白手腕上那方由青蚨金液与裴砚之精血融合而成的朱雀金印,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一股灼热的洪流从印玺中爆发,顺着她的手臂直冲心脉,与她锁骨下的朱雀胎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胎记光芒大盛,金红色的光焰几乎要透体而出!

星图中央,那株吸收了星力、裴砚之鲜血和无数秘密的梧桐幼苗,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无上的血脉召唤和烽火号令,枝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根须深深扎入地砖缝隙,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大地和星图的能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拔高了一截!枝叶间那冰玉人偶的轮廓,也似乎更加清晰灵动了一分!

沈知白感受着血脉的沸腾、金印的滚烫、梧桐的呼应、烽火的召唤,她缓缓抬起右手。手腕上,那方象征着“受命于天”的朱雀金印在晨光和烽火的映照下,流转着神圣而威严的光泽。她左手轻轻按在心口,锁骨下的朱雀胎记隔着华贵的宫装,传来坚定有力的搏动。

她环视丹房。目光扫过裴砚之坚毅忠诚的脸,扫过崔绾绾复杂敬畏的眼神,扫过幸存宫人侍卫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最后停留在墙壁光影中母亲那悲痛而坚韧的侧影上。

“裴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定鼎乾坤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传令。”

裴砚之霍然抬头,眼神炽热如熔岩。

沈知白的目光穿透破碎的穹顶,望向宫城上空那巨大的朱雀烽烟,一字一句,如同金玉交击:

“开——宫门!”

“本宫,今日入主紫宸!”

**五 青蚨证血诏(下)**

“开宫门!殿下入主紫宸!”

裴砚之的吼声如同惊雷炸裂,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瞬间冲散了丹房内残留的阴霾与血腥。他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向丹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沉重木门。门栓早已在之前的激斗中碎裂,他沉肩猛撞!

“轰——!”

木屑纷飞,尘烟弥漫!久违的、带着清晨湿气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汹涌而入,也带来了宫墙之外隐隐传来的、整齐划一、如同闷雷滚动般的甲胄碰撞与沉重脚步声!

那是金吾卫的钢铁洪流!是扞卫皇权最锋利的刀锋!他们正踏着朱雀烽火的指引,碾碎一切阻碍,向着这座埋葬了太多秘密的丹房,向着他们的新主,轰然挺进!

丹房内,残余的几名宫人侍卫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找到主心骨的激动,挣扎着相互搀扶站起,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口那霞帔威严的身影。

崔绾绾捧着鎏金佛龛的手依旧在抖,但脸上那极度的恐惧已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所取代。她看着沈知白手腕上那方散发着煌煌天威的朱雀金印,再看看自己手中佛龛里血玉观音掌心的青蚨钮——那不过是一枚冰冷死寂的青铜仿品。高下立判,云泥之别。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垂下头,将身体躬得更低。

沈知白对身后的喧嚣恍若未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页被朝阳赋予了江山舆图的《千金方》残页上。指尖在那象征着帝都心脏的朱雀标记上轻轻摩挲,感受着绢帛粗糙的纹理下,那股沉淀了十七年的血泪与期盼。

就在这时——

“殿下!小心!”

裴砚之的厉喝如同炸雷在身后响起!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烈腐朽与药草混合气息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猛扑而至!目标直指沈知白手中的残页!

是崔绾绾!

这个刚刚还躬身垂首、状似臣服的老妪,此刻脸上所有的敬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疯狂与怨毒!她手中的鎏金佛龛早已被她像暗器般狠狠砸向裴砚之,试图阻挡他救援的脚步!而她枯瘦如鸟爪的双手,十指箕张,指甲在瞬间变得乌黑发亮,带着刺鼻的腥风,闪电般抓向沈知白的手腕和那页残页!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蓄谋已久,绝非临时起意!

“老身蛰伏十年!岂能让你这黄毛丫头坏了大事!残页拿来!”她的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啼哭。

变身肘腋!沈知白虽早有警觉,但崔绾绾这搏命一击的速度和狠辣远超预料!她旋身急避,手腕上的虾须金印在动作间光芒流转!

嗤啦!

一声裂帛轻响!沈知白腰间那条装饰着蟠龙纹玉扣的蹀躞带,竟在崔绾绾爪风带起的劲气撕扯下,自动绷断!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枚原本镶嵌在腰带正中的、温润洁白的蟠龙玉扣,在脱离腰带的瞬间,并未坠地,而是悬停在了半空!玉扣表面流光急转,蟠龙纹饰如同活了过来,昂首咆哮!一层凝实的、半透明的乳白色光盾,瞬间在沈知白身前张开,堪堪挡住了崔绾绾那淬毒利爪的致命一抓!

“叮!叮!叮!”

乌黑的指甲抓在光盾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溅起点点火星!光盾剧烈波动,却坚韧无比!

“《针灸甲乙经》的‘追魂夺魄’针法?”沈知白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眼中金焰跳动,再无半分少女的温婉,只有属于上位者的凛冽杀机,“以毒淬针,针尾缀青蚨铜钱为引,专破护体罡气,伤魂蚀魄!崔绾绾,你好歹毒的心思!可惜——”

她发间无风自动,几缕飞扬的青丝末端,骤然燃起细小的、跳跃的金红色火苗!火苗迅速汇聚、凝实,竟在她鬓边化作一支流光溢彩、凤首昂然的金钗!

“——你不知朱雀离火,至阳至刚,最克这等阴邪诡毒之物!”

话音未落,凤首金钗尖端,一点凝练到极致、刺目欲目的金红色火星骤然亮起!眼看就要激射而出,将这阴毒老妪焚为灰烬!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骤然在沈知白身侧响起!

是裴砚之!

他虽被崔绾绾掷出的鎏金佛龛阻了一瞬,但速度依旧快如鬼魅,已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切入沈知白与崔绾绾之间!然而,就在他挥剑欲斩向崔绾绾后心的瞬间,崔绾绾的道袍大袖之中,三缕细若牛毛、几乎完全融入阴影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以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无声无息地射向裴砚之毫无防备的左肩!

噗!噗!噗!

三声微不可察的轻响!三根尾部缀着微型青蚨铜钱、通体乌黑、散发着甜腻腥气的金针,已深深没入裴砚之左肩胛骨!

裴砚之身体猛地一僵,挥剑的动作瞬间停滞!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剧毒,如同无数冰针,顺着血脉疯狂蔓延!他闷哼一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诡异的青蓝色,嘴唇瞬间乌紫!更骇人的是,他左肩伤口处流出的血液,竟不再是鲜红,而是变成了浓稠的、如同墨水般的深蓝!

“裴砚之!”沈知白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凤首金钗上凝聚的离火瞬间消散,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年轻侍卫。指尖触及他冰冷僵硬的肌肉,感受着那疯狂肆虐的阴寒剧毒,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乌头碱?!”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猛地抬头盯向一脸狞笑、正欲再次扑来的崔绾绾,“《神农本草经》明载乌头大毒,遇火则烈!你竟敢在追魂针上淬炼此等剧毒?!你疯了!”

“哈哈哈!”崔绾绾发出夜枭般的狂笑,眼中满是疯狂的快意,“疯?老身清醒得很!只要能阻止你这妖女登位,毒死一个裴家小儿算什么?太医院秘制‘蓝魄’,乌头为君,辅以七种寒毒,见血封喉!裴家小子,你护主心切,便先下去给景安公主探路吧!”

她不再理会中毒的裴砚之,枯爪再次凝聚乌光,绕过那摇摇欲坠的光盾,狠狠抓向沈知白手中的残页!在她看来,身中“蓝魄”剧毒的裴砚之,已是必死无疑的废人!

沈知白看着怀中裴砚之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和深蓝的伤口,再看向崔绾绾那志在必得的毒爪,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怒火,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她胸中轰然爆发!朱雀宫装无风自动,金红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而起!

她不再犹豫!右手猛地探入药囊最深处,抓住了一直珍藏的、那块浸润了母亲最后气息的雪蛤膏!

**六 雷音涤丹房(上)**

沈知白指尖触及那冰凉滑腻的雪蛤膏,一股混杂着母亲气息的淡淡药香瞬间钻入鼻腔,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没有丝毫迟疑,左手依旧死死扶住摇摇欲坠、脸色已由青蓝转向死灰的裴砚之,右手则闪电般将整块雪蛤膏挖出,狠狠抹在了左手一直紧握的那页《璇玑图》残片之上!

油脂丰润的雪蛤膏甫一接触古老丝滑的锦帛,便迅速浸润开来。

就在崔绾绾那淬毒乌光的枯爪即将撕裂最后一点光盾防御、触碰到残页的刹那——

“呼!”

沈知白手腕猛地一抖!沾满了雪蛤膏的《璇玑图》残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脱手飞出,在空中急速旋转、展开!雪蛤油脂在旋转中被离心力甩出,化作无数细小的油滴,如同漫天星雨,精准无比地迎上了崔绾绾道袍大袖中再次射出的、以及她袖中暗藏的、如同暴雨梨花般骤然爆发的——万千银丝!

崔绾绾的麈尾,竟在此刻彻底炸裂!那看似柔软的麈尾,内部竟暗藏了无数细如毫毛、淬有剧毒的银针!此刻,万千毒针混合着麈尾的银丝,如同天罗地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覆盖了整个星图区域,目标不仅是残页,更是沈知白和她怀中的裴砚之!

嗤嗤嗤嗤——!

雪蛤油脂的油滴,与漫天激射的毒针银丝碰撞!

预想中油脂被穿透的声音并未出现!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细小的油滴,在接触到毒针银丝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火星的油料,猛地爆燃起来!幽蓝色的火焰凭空而生,并非高温灼烧,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寒之意!

每一滴燃烧的油滴,都在空中灼烧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跳跃着幽蓝火焰的孔洞!孔洞深邃,仿佛连接着未知的虚空!转瞬之间,幽蓝火焰在空中交织成网,竟将崔绾绾爆发的漫天毒针银丝,硬生生烧穿了八八六十四个排列玄奥、大小一致的火焰孔洞!

六十四个幽蓝火洞,在丹房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六十四个通往异界的门户,悬浮排列,散发出冰冷而神秘的气息。

“《周易》六十四卦!先天卦象!”裴砚之强忍着深入骨髓的寒毒和麻痹,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殿下…快看…瑶光位!卦象…生门!”

他挣扎着抬起还能活动的右臂,染血的剑鞘艰难地指向星图中央、代表着生机资粮的瑶光星位。

沈知白心念电转!目光如电扫过空中那六十四个幽蓝火洞!它们的位置、排列、明暗变化……瞬间与她自幼熟读、早已融入骨髓的《周易》六十四卦方位图完美重合!

乾、坤、屯、蒙……卦象流转,吉凶暗藏!而裴砚之所指的瑶光星位,在卦象中对应的,正是——离卦!

离为火!为日!为朱雀!

沈知白眼中金焰爆燃!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低头,贝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股滚烫的、蕴含着至纯朱雀血脉精气的舌尖精血,混合着强烈的意志,被她用力喷向自己紧按在胸口的左手掌心!掌心之下,正是那枚灼热搏动、仿佛要破体而出的朱雀胎记!

精血如雾,瞬间笼罩了掌心!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阵剧烈的白烟升腾而起!

掌心那枚朱雀胎记,在接触到至亲血脉精血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刺瞎人眼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光线,而是凝聚成了一道清晰无比的、由纯粹火焰构成的离卦卦象!三横相连,中虚而明,象征着光明与依附!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火焰离卦从掌心升腾而起,其大小、形态、乃至火焰跃动的频率,竟与空中那六十四个幽蓝火洞中、代表着“离卦”位置的那个孔洞——完美契合!如同锁钥找到了唯一的锁孔!

“《说卦传》有云:离,丽也;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为朱雀!”沈知白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宏大、庄严,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韵律,仿佛古老的巫祝在吟诵神谕!

“离火朱雀,焚伪显真!天命所归,邪祟退散!”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枚一直悬停在半空、苦苦支撑着乳白色光盾的蟠龙玉扣,仿佛听到了最终的召唤,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它化作一道乳白色的流光,不再守护,而是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如同归巢的乳燕,猛地射向星图中央、那株枝叶间冰玉人偶已清晰可见的梧桐树下——那里,之前被惊雷劈碎的青铜匣残骸中,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莹白、但左翼断裂、露出森森白骨茬的残缺玉印,正在残余的雷光中沉沉浮浮!

“不——!”崔绾绾发出绝望的尖啸,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流光,试图阻止!

然而,太迟了!

蟠龙玉扣所化的流光,精准无比地撞击在残缺玉印断裂的左翼处!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宏大无比的玉磬之音,响彻天地!并非源自丹房,而是仿佛从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

刺目的白光瞬间淹没了整个丹房!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白光中,蟠龙玉扣与那残缺的白骨玉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断裂的白骨被温润的玉质覆盖、修复,一只神骏非凡、左翼完整无缺、振翅欲翔的朱雀玉钮,在无尽的白光中浴火重生!

当光芒渐渐散去,众人勉强睁开刺痛流泪的双眼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永生难忘:

那枚完整的朱雀玉印悬浮在梧桐树顶,散发着温润而浩瀚的圣洁白光,玉印底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古朴的虫鸟篆字清晰无比,每一个笔画都流淌着金色的光晕,散发出无上的威严。

沈知白立于星图瑶光位,离卦火焰在她掌心缓缓熄灭。她缓缓放下左手,目光穿透渐渐消散的光芒,落在梧桐树下、那枚悬浮的玉印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她轻声呢喃,仿佛解开了一个困扰多年的谜题。右手,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坦然,缓缓抬起,用力扯开了自己左肩的朱雀宫装衣襟!

嗤啦!

华贵的衣料滑落,露出少女光洁的肩头。

在左侧锁骨下方、那枚神圣朱雀胎记的正下方,心口上方一寸处,赫然横亘着一道寸许长、颜色浅淡、却异常狰狞的旧疤!疤痕的形状,如同被最锋利的匕首剜去了一块血肉!

“七岁那年,”沈知白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淡淡的哀伤,“母亲景安,从这里,亲手取走了半匙心头精血。”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陈旧的疤痕。目光,却穿透了时光,仿佛看到了那个昏暗的密室,看到了母亲含泪却无比坚定的眼神,看到了那柄闪着寒光的金匕……

**六 雷音涤丹房(下)**

沈知白指尖抚过心口那道浅淡却狰狞的旧疤,声音如同沉入古井的石子,带着穿透时光的回响:“七岁那年,母亲景安,从这里,亲手取走了半匙心头精血。”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丹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带着沉重的回音。崔绾绾扑向玉印的身影僵在半途,脸上疯狂怨毒的表情凝固,如同被冰封的恶鬼,只剩下那双瞪大到极致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知白心口那道疤,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悬浮在梧桐树顶、散发着圣洁白光的朱雀玉印,仿佛被沈知白的话语所引动,印钮上那只修复完整的朱雀,玉质的眼眸骤然亮起柔和的金辉,如同活了过来,静静地凝视着下方。

裴砚之强撑着靠在博古架上,深蓝色的毒血已浸透半边玄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寒刺骨的剧痛,但他的目光却死死追随着沈知白,当听到“七岁”、“心头精血”时,他染血的嘴角竟艰难地扯出一个极淡、却无比欣慰的弧度。

就在这死寂的时刻,梧桐树根虬结深入的地砖缝隙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却足以让所有人灵魂战栗的声音!

“呜…哇…呜哇……”

那声音微弱、稚嫩,断断续续,充满了初生婴儿的无助和本能的啼哭!清晰无比地穿透了砖石,回荡在丹房之中!

“什…什么声音?!”一个幸存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惊恐地四处张望。

“孩…孩子?!哪来的孩子哭声?!”另一个侍卫声音发抖。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极度的惊疑和恐惧,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投向了星图中央、那株散发着幽蓝星芒和金红霞光的梧桐树根部!

只见那缠绕着粗壮根须的泥土,正如同活物般微微拱动、翻涌!紧接着,一点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光芒,从翻涌的泥土中缓缓升起!

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清晰!

最终,一个由纯净冰晶雕琢而成、栩栩如生的婴儿人偶,被梧桐根须温柔地托举着,呈现在众人眼前!人偶仅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冰蓝,眉眼紧闭,小嘴微张,正是那啼哭声的来源!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这冰雕婴孩蜷缩的、如同祈祷般合拢在胸前的小小双手中,赫然捧着一枚小巧玲珑、通体赤红如火、形态与沈知白锁骨下胎记以及裴砚之鲛绡朱雀完全一致的——朱雀玉印!

这枚小印虽小,却散发着与梧桐树顶那枚大印同源、却更加纯粹炽热的血脉气息!

“冰…冰婴?!朱雀印?!”崔绾绾如同见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身体筛糠般抖动,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不可能…这…这是…景安公主的…不…是妖法!是幻术!”

沈知白对崔绾绾的尖叫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那冰雕婴孩和他掌心捧着的朱雀小印上。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呼唤,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苏醒,带着滚烫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抬起脚步,一步步走向那株神奇的梧桐,走向那冰晶中的婴孩。朱雀宫装拖曳过布满碎冰和焦痕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每走一步,她锁骨下的胎记便灼热一分,心口那道旧疤也传来奇异的共鸣跳动。

终于,她在梧桐树下站定,微微俯身。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触碰向那冰雕婴孩合拢的双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冷晶莹的表面的刹那——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道惊雷都要狂暴、都要贴近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丹房穹顶炸开!仿佛九天雷神震怒,挥下了灭世之锤!

一道粗大无比、刺目欲目的紫白色电蛇,撕裂了本就破碎不堪的琉璃穹顶,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精准无比地劈在了梧桐树顶那枚悬浮的、完整的朱雀玉印之上!

“咔嚓——!!!”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那枚刚刚修复、象征着“受命于天”的无上玉印,在蕴含着煌煌天威的雷霆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道四散飞射的、裹挟着细小电蛇的炽热流光碎片!

“殿下小心!”裴砚之目眦欲裂,不顾剧毒侵体,挣扎着想要扑过去!

沈知白却猛地抬头,目光不是看向炸裂的玉印,而是死死盯住那些如同流星般散射的炽热流光!她的瞳孔中,倒映着无数道混乱的光轨,大脑却在雷霆的轰鸣和血脉的沸腾中,运转到了极致!

一道!两道!三道!……七道!

电光火石间,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瞬间锁定了一道并非散射、而是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直直射向梧桐树根——射向那个冰雕婴孩的流光碎片!

那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莹白,核心处一点赤红如火,正是朱雀玉印最核心的印钮碎片!它包裹着细碎的紫电,如同燃烧的陨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射向冰婴毫无防备的眉心!

来不及思考!沈知白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她猛地侧身,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冰婴与那道致命流光之间!

“噗嗤!”

一声闷响!炽热、狂暴、带着毁灭性雷霆之力的玉印碎片,狠狠贯入了沈知白右肩胛骨下方!狂暴的雷火之力瞬间在她体内炸开!

“呃啊——!”沈知白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猛地向前踉跄,单膝重重跪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背后华贵的朱雀纹宫装!雷火之力在她经脉中肆虐,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皮肤表面甚至跳跃起细小的紫色电蛇!

“殿下——!”裴砚之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体内爆发的寒毒拖住,猛地喷出一口深蓝色的毒血,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崔绾绾眼中却爆发出狂喜和残忍的光芒:“天罚!这是天罚!逆天妖女,活该……呃!”

她的狂笑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只见单膝跪地的沈知白,猛地抬起了头!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鲜血(那是蕴含朱雀精气的本源之血),脸色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那双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眼眸,却亮得如同正午的太阳!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足以焚尽九天的愤怒和一种洞穿虚妄的明悟!

她手上流出的金色血液,滴落在星图冰冷的砖石上,并未渗入,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星图复杂的刻痕,迅速流淌!金色的血线蜿蜒,瞬间点亮了星图上的几处关键星宿,构成一个玄奥的符文!

与此同时,那枚贯入她后背的玉印碎片,其核心处那点赤红如火的朱雀精魄,似乎被她的金色血液和滔天怒意引动,非但没有继续破坏,反而骤然爆发出一团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红色光晕,将她整个后背包裹!那肆虐的雷火之力,竟被这光晕迅速吸收、转化!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雷音涤荡,朱雀涅盘’!”沈知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威严!她染血的手指猛地按向地面星图那个被金色血线点亮的符文核心!

“轰——!”

整个丹房的地面,如同沉睡的巨龙翻身,剧烈地隆起、震荡!砖石在轰鸣声中纷纷碎裂、塌陷!

烟尘弥漫中,一口巨大无比、通体由青铜铸造、表面布满古老朱雀图腾和玄奥云雷纹的棺椁,缓缓从地底深处升起!棺椁缝隙处,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清冽、悠远、令人闻之心神安宁的——药香!

这药香,与沈知白记忆深处、母亲景安公主身上那特有的、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一模一样!

“母亲……”沈知白望着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椁,眼中燃烧的金焰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和孺慕之情淹没,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后背的剧痛和失血而力竭,身体晃了晃,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冰冷的棺椁之前,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青铜棺盖上。

“母亲…女儿…来晚了……”压抑了十七年的悲恸,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青铜棺盖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化作缕缕白气。

裴砚之看着殿下颤抖的背影,心如刀绞。他强忍着寒毒噬心之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半边身体,挣扎着向棺椁爬去。染血的剑柄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他爬到沈知白身边,染满深蓝毒血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将手中的剑柄,重重地、一下下地磕在青铜棺椁之上!

咚!咚!咚!

沉闷而坚定的撞击声,在寂静的丹房中回荡,仿佛在叩问着沉睡的英灵,又像是在为新生的力量擂响战鼓。

“臣…裴砚之…”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涌出的毒血,“请殿下…开棺…验…”

他想说“验明正身”,想为殿下最后确认这棺中之人的身份。然而,“正身”二字尚未出口,却被沈知白轻柔却无比坚决的动作打断。

沈知白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中的悲痛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力量所取代。她对着裴砚之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柔而哀伤地掠过他深蓝色的伤口和惨白的脸。

“裴卿,你已尽力。”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她没有再去看那棺椁,反而再次探手入腰间的药囊。

这一次,她取出的并非药粉,也非金针,而是一朵早已干枯、蜷缩、失去了所有水分和光泽的雪莲花。花瓣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朵干枯的雪莲,轻轻放在了冰冷厚重的青铜棺盖正中央。

“《本草备要》有云,”沈知白凝视着那朵毫无生气的枯花,声音轻缓,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秘密,“雪莲生于极寒之巅,餐风饮露,世人皆道其性至寒。然母亲曾教女儿……”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无尽的追忆,“此花看似生于酷寒,实则最喜暖阳。其心如火,深藏于冰雪之下,只待一线天光,便可重焕生机,灼灼其华。”

她缓缓抬起染血的右手,掌心向下,轻轻覆盖在那朵枯死的雪莲之上。掌心下,那枚朱雀胎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温暖的金红色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暖流,瞬间将干枯的雪莲完全笼罩!

“十年沉冤,不见天日……”沈知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响彻云霄:

“该——见——光——了——!”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般炸响!

“轰隆隆——!!!”

整座皇城,不,是整个帝都的大地,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发出了沉闷而恐怖的呻吟!地动山摇!殿宇楼阁簌簌发抖,瓦片如雨落下!

丹房内,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椁剧烈地震动起来!棺盖与棺身结合的缝隙处,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强光!

咔嚓!咔嚓嚓!

厚重的青铜棺盖,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内部——轰然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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