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火塘噼啪作响,松枝焦香混着新烤的荞饼味。者黑嫫盘坐在竹篾席上,膝头摊着周哲带来的“合作草案”——用汉彝双语写的账本,边角还沾着马帮的草屑。毕摩坐在她右侧,手里转着转经筒;李哲坐在左侧,膝头压着个牛皮信封,里面装着三寨的地图和物产清单。
寨民们挤在火塘四周,者黑嫫的侍女阿诗玛攥着块烤红薯,弟弟阿鲁支叼着旱烟杆,连最腼腆的小娃子阿果都扒着桌沿,盯着李哲的“货单”直咽口水。
李哲开门见山:“者黑嫫族长,我们生哥有意请您带领贵寨马帮,将这三类物资(指向屋角摆放的炊餐、裁缝、木工套装样品,以及象征性的急救包、兵器样品)以及盐、糖、茶、酒等常备货,沿着您熟悉的茶马古道支线,选三个有特点的寨子试点销售。路线生哥建议:先到八十里外茶马道旁的水碓寨(白族寨),再从其旁小径深入二十里到望山屯(汉人村),最后再进深山二十里到黑虎箐(彝族寨)。这三个寨子,白族通商、汉人聚居、彝寨深藏,极具代表。”
者黑嫫心中一动。这条路线她熟悉,水碓寨的白族商人精明,望山屯的汉人农户保守又缺物,黑虎箐的彝族同宗彪悍闭塞。王月生选点精准!更让她心潮澎湃的是,这不仅是帮月生,更是为者黑寨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生路——从单纯的“脚夫镖师”升级为“货通深山”的独家代理商!这比运鸦片体面百倍,且利润潜力巨大!她强压下因对二人之前相处的回忆带来的脸上微热,展现出族长的冷静。
者黑嫫指尖划过货单上的“木工工具套装”,抬头看向李哲:“李先生,王少爷信得过我,让我带马帮走这条道。可我要先问明白——”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为啥偏要选我?茶马道上那么多马帮,随便找个赶马的都能跑。”
周哲笑了,翻开账本第一页:“因为您是者黑寨的‘有巢氏’。王少爷说,您能让寨子里的汉人娃子不哭,能让毕摩的药囊救更多人,能让头人的木工房冒新烟——这样的人,带的货才有人信。”他指了指货单上的“三寨路线图”,“白族寨子要盐,汉人村子要药,彝人寨子要铁犁,这些您比谁都清楚。”
“李先生,替寨子接下这桩生意,我责无旁贷。一来,月生少爷于寨子有大恩;二来,这确是我寨马帮转型的良机。不过,生意归生意,有些话需讲在前头。”
“族长请直言。”李哲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者黑嫫强势道: “货是我的马帮运,路是我的马帮开,险是我的马帮冒!定价权自然全权在我。我熟悉各寨情形,知道什么价他们肯掏,什么价能赚。少爷给个底价即可,卖多卖少是我的本事。至于马帮收入…”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两成(20%)! 按最终销售收入提成,一分不能少!这包括了运费、护卫、损耗、人情打点,还有我者黑嫫这张脸在诸寨的面子钱!”
李哲翻开第二页,指着“提成比例”:“15-20%,这是生哥能给的顶数。您看——”他从信封里抽出张纸,“从蒙自到白族寨子,马帮运费要吃掉30%的货值;到汉人村子多走20公里山路,运费再加5%;到彝人寨子再翻20公里,运费总共50%。这还没算损耗、喂养马匹的钱。”
者黑嫫抬眼:“那王少爷图啥?”
“图个‘开头’。”周哲诚恳,“他在蒙自开商行,可山里的货他摸不着门道。您带的货要是卖得好,往后他能让船从澜沧江过来,运更多山外的东西进山——盐、布、铁,甚至机器。到时候,马帮的生意就不是‘护镖’,是‘商道’。”
阿鲁支突然开口:“阿姐,我替你算过。去年马帮护镖,一趟赚五两银子;要是代销,按15%提成,卖十万货能赚一万五。”他用转经筒敲了敲火塘边的大铁锅,“这铁锅要是能卖到白族寨子,十个寨子都得抢。”
者黑嫫笑了:“阿鲁支这是帮我算‘大账’。”她转向李哲,“提成20%有个条件——”她抽出支炭笔,在货单上画了个圈,“这三寨的货,定价得听我的。白族寨子的盐,按他们换山货的老规矩;汉人村子的药,按他们用草药换盐的价;彝人寨子的铁犁,按他们卖山羊毛的价。”
李哲早有预案: “族长魄力,生哥钦佩。定价权归您,生哥绝不干涉,这正是试点的意义——摸清市场能接受的价格。至于提成比例…”李哲露出诚恳表情,“生哥深知马帮不易,山路凶险,损耗巨大。但初创时期,渠道未稳,前期投入大。一成八(18%) 如何?这已是生哥能给的最高诚意。待商路成熟,销量稳定,比例可再议。少爷说,这生意要做长远,需双方都有赚头”。
者黑嫫权衡着: 18%低于预期,但王月生留了“长远可议”的口子,且确实前期风险大。她想起那些闪亮的铝锅和钢钉,知道这生意根基在月生,不能涸泽而渔。她看了一眼莫克,管家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这个比例在可接受范围且有谈判空间。
“好,一成八便一成八!但需写进契约,待此趟成功,下趟起需重议!且若有特别紧俏或难运之货(如酒、糖),提成需另算!” 李哲点头应允,莫克记录。
李哲抛出关键条件: “族长爽快!结算方式上,生哥有两条铁律:第一,绝不可夹带鸦片! 此物祸国殃民,生哥深恶痛绝,若发现,合作即刻终止,且追索一切损失!”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岩布,岩布神色一凛,重重点头。
者黑嫫正色道: “此条我应了!凡是专门帮你们生哥卖货的行程,绝不夹带任何私货,不仅仅是鸦片!你接着说。”
李哲继续道: “第二,货款结算。寨民可用银钱计价,也可用盐、火柴、上好钢针等我们约定的‘硬货’(一般等价物)计价,方便交易。但,马帮最终不收现银和这些‘硬货’!”
者黑嫫愕然,随即恍然,眼中精光闪动: “不收钱?那收什么?难道…是要寨子里的东西?”
李哲翻开第三页,写着“以物易物清单”:“生哥说,银钱在城里金贵,但在山里,盐、茶、铜料更金贵。我们不要现钱,只要能长期卖给城里工厂或家庭的东西——比如白族寨子的扎染布,汉人村子的竹编背篓,彝人寨子的牛羊皮。”
者黑嫫皱眉:“那寨子里的娃子要盐,婆娘要糖,咋办?”
“糖、盐、茶,我们先垫。”周哲从信封里摸出个小瓷罐,“这是王少爷从上海带来的冰糖,给寨子里的娃娃尝尝鲜——算‘友情价’。往后寨子要是卖了扎染布,用布换盐;卖了竹编背篓,用背篓换茶。这样,寨子里不用攒银子,也能慢慢过上好日子。总之,生哥只要寨子里能长期稳定供货、能干燥\/阴凉情况下长期保存、城里工厂或大户人家需要的东西!比如:
顶级药材,像是野生天麻干、上好三七头子干、铁皮石斛干、松茸干品、羊肚菌干品、天然麝香、重中之重还有天然牛黄。您也知道生哥自己就是做药店生意的。
珍稀木材,像是小块紫檀、黄花梨、金丝楠心材或精美小件,红豆杉。
特色山货,包括古树普洱生茶的毛茶或小饼,且须标注树龄山头;原始森林野生蜂蜜的巢蜜或高纯度蜜、顶级草果、八角。
手工艺品,比如精美彝族漆器小件、特殊染色的高纯度手工土布、无大量宝石的独特银饰。
半宝石\/矿石里面的小块翡翠原石、上好南红玛瑙、绿松石、紫晶\/发晶等水晶”。
者黑嫫快速思考,利弊权衡:
利:省去将银钱或盐针运回再采购的环节,直接以货易货,效率更高!且这些东西寨子周围山林里就有,只要组织好采集\/收购,成本可控。王月生显然有特殊渠道高价处理这些“山货”。
弊:价值评估复杂!如何确保寨民给的东西值那个价?如何防止以次充好?运输和保存(尤其药材干货)需要额外注意。
者黑嫫提出关键问题: “东西是好东西!但,如何定价?一包盐换多少天麻?一口铝锅值几斤松茸?这中间的秤,谁来掌?若寨民拿次货充好,如何处置?”
李哲早有准备,拿出另一份清单: “生哥已拟定一份详细的‘山货折价基准表’!以盐标斤(精制碘盐一斤)为基准单位。例如:”
“一斤顶级野生干天麻 = 15 盐标斤”
“一斤顶级干松茸 = 12 盐标斤”
“一小块(半斤)上好紫檀心材 = 20 盐标斤”
“一斤古树普洱毛茶(特定山头) = 8 盐标斤”
“…(其余类推)”
“同时,生哥提供的和回收的所有物资都有对应的盐标斤价格。族长您卖出一口家庭铝锅,假设定价为5盐标斤,收回价值5盐标斤的山货即可。具体收什么,您可视该寨特产灵活决定。至于品质,学堂随行的博物先生会初步把关,严重不符的可拒收。细微差异,族长您可凭经验裁定,差价计入马帮运营成本或利润。少爷信任您的眼光和公正!”
者黑嫫仔细查看折价表,发现基准定得颇为公道,甚至略高于她所知的山下汉商收购价。这解决了最大的估值难题!她与莫克低声商议片刻,拍板:“好!就按这‘盐标斤’和折价表来!货换货,两头乐!这法子…妙!” 她心中对王月生的商业手腕更加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