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王月生的手臂，力道很大：“月生，你明白吗？一场精彩的、公开的、让三大主流基督教代表集体失语的辩经！这比你精心布置的展品效果强一百倍！它会像野火一样，通过你掌控的那些‘深不可测’的宣传渠道——报纸、传单、口耳相传——迅速燃遍云南，甚至更远！这比你原计划更能打击天主教廷的威信，更能唤醒中国人！”
王月生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急迫和担忧：“塔玛！你想过后果吗？你这是把三大主流基督教派，甚至整个西方宗教界都得罪死了！你背后的组织，世界锡安主义也好，其他犹太复国力量也罢，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也许会为你在精神上击溃了基督教而暗中叫好，但为了平息基督教世界的滔天怒火，为了不破坏他们可能正在进行或计划进行的与基督教国家的外交斡旋，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与你切割！他们会宣布这是你塔玛·拉宾诺维奇的个人行为，与组织无关！你会被当成弃子！”
塔玛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眼神却更加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者的悲壮：“我知道！月生，我都知道！我就是要做这枚投入深水的炸弹！我要用我的方式，为我的民族、我的信仰正名！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光亮！我…我内心甚至有种渴望，渴望这种激烈的碰撞，渴望这种…毁灭般的证明！这像是一种…殉教的冲动。”
她突然贴近王月生，仰起脸，眼中那决绝的火焰瞬间被另一种炽热的渴望取代，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但是月生！我内心深处…还在挣扎！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成为被献祭的羔羊！所以…我在赌！我在赌你！赌你这个神秘、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赌你之前对我许下的承诺！”
她紧紧抓住王月生的前襟：“你说过，等我完成我的‘任务’，你会请求我的组织给我自由！你说过，你会保护我！在经济上帮助我！现在，我就要去完成一个最轰动、最能向组织‘交代’的任务了！我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月生，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你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在我引爆这一切之后，把我从滔天巨浪中捞出来？你能不能…像那天在海边许诺的那样…给我一个孩子？给我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家？让我远离这一切纷争，让我能安心地…相夫教子…和你？”
塔玛的目光灼热而疯狂，带着孤注一掷的逼迫：“月生！回答我！现在！在我走上那个讲坛之前！我需要你的承诺！不是空话！是行动！是保证！”
王月生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而疯狂的女人，她像一把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又像一个即将扑向火焰的飞蛾。劝止？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塔玛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沉重。他抬手，轻轻抚上塔玛的脸颊，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角。
“我答应过你的事，塔玛”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千钧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保护你，给你自由，给你安身立命之所…还有…一个家” 。他顿了顿，那个“孩子”的承诺仿佛有千斤重，但他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和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王月生，说到做到” 。
王月生只能先承诺下来让她从这种女人的执着和宗教的狂热的叠加状态中拉出来，然后再想办法妥善处理，既达到她梦想的目的，又不至于把她自己给牺牲掉。狂热的女人，不可理喻，不敢不从啊。
塔玛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巨大的释然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涌上心头。她眼中含泪，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妖冶的笑容。
“好…好…月生，我信你。”她忽然踮起脚尖，在王月生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滚烫的吻。随即，她的手滑落到王月生的领口，指尖带着挑逗的意味，轻轻摩挲着他精致的盘扣。
王月生身体一僵，以为她此刻就要索取“承诺”的实质部分，心头警铃大作。
然而，塔玛却突然抽回手，后退一步，脸上带着狡黠而了然的笑容：“别紧张，我的东方圣人。不是现在。”
她指了指窗外另一个帐篷方向，那是法语教师艾莲娜的住处，语气轻松却意有所指：“不过呢，今晚你恐怕也闲不下来。但是现在，你该去安抚一下我们那位可爱的法语老师，艾莲娜小姐了。”
塔玛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带着女人敏锐的洞察：“我看得出来，她最近心事重重，眉宇间藏着忧虑，看你的眼神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挣扎。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风暴，或者背负着什么难以启齿的压力。你这位体贴的雇主，不该去关心一下你重要的‘文化桥梁’吗？尤其是在我们的‘红河嘉年华会’即将开场，而她又是你沟通法国人不可或缺的棋子的时候？”
她轻轻推了王月生一把，眼神带着促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去吧，我的月生。去履行你另一个层面的‘责任’。我们…晚上见。”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步伐轻盈却带着一种踏上不归路的决绝，留下王月生独自站在烛光摇曳的书房中，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炽热的气息和留下的、关于艾莲娜的谜题。窗外，蒙自的冬夜，似乎更加深沉了。
艾莲娜的独立小帐篷外。冬夜清冷，月色朦胧。
王月生遵从塔玛的建议，准备找艾莲娜深谈一番，却发现她正在教蒙自教会学校的学生们唱圣诞歌。于是改变了行程，先去处理了其他的事务。待孟立园向他确认艾莲娜小姐已经完成工作、陪着学生们吃完晚饭，刚刚回到帐篷，应该不到就寝的时间，便踏着细碎的月光来到艾莲娜的帐篷外。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隔着布帘，用清晰而温和的法语朗声道：“艾莲娜小姐？抱歉打扰。夜色不错，不知是否有幸邀您一同散步？有些关于嘉年华会的事想听听您的想法” 。 声音里带着他特有的、不疾不徐的从容。
帐篷内一阵轻微的响动，很快，帘子被掀开。艾莲娜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羊毛披肩，金色的发髻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松散，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她看着帐篷外挺拔站立的王月生，他穿着合体的中式长袍外罩一件西式呢料大衣，姿态谦和，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就在这一瞬间，艾莲娜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这种在进入女性私人空间前先高声通报、发出正式邀请的举动，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轻佻的尊重，是她六年来在法属印度支那和云南蒙自的法国男人身上几乎从未感受过的。那些男人，要么是粗鲁地视她为猎物，要么是表面绅士背后算计。王月生的行为，让她久违地想起了法国南部家乡那些真正恪守古老礼仪的乡绅——虽然稀少，但存在。
“王先生，”艾莲娜微微欠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当然可以。我…正好也有些闷。” 她拢了拢披肩，走到王月生身边。
两人沿着庄园边缘的小径缓缓而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沉默了片刻，王月生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艾莲娜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这些天在筹备事务中，我注意到您的眼神…似乎藏着一些忧虑。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您作为嘉年华会筹备团队重要的一员，更是我们与法国社群沟通不可或缺的桥梁，您的状态对整个计划都至关重要。所以，我斗胆前来，想问问您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分担的？”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艾莲娜心中强筑的堤防。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这个日理万机、深不可测的中国男人，竟然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安。这份细心和关怀，在异国他乡的寒夜里显得尤为珍贵。
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被看穿，再掩饰似乎已无必要，也辜负了这份难得的真诚。她决定敞开心扉，用一种混合着自嘲、无奈和坦率的语气，向王月生倾诉。
“王先生，您的观察很敏锐。”她苦笑着，开始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普罗旺斯农家的出身，师范学院的学历，在家乡微薄薪水的困窘和对更好生活的向往；六年前怀揣着梦想和一丝对异域爱情的憧憬来到法属印度支那；四年间目睹了同胞们在殖民地的堕落——他们对当地女子的肆意妄为，绅士风度的荡然无存；自己虽有些姿色，却因出身低微、缺乏强有力的背景，在那些只追求短暂欢愉的男人眼中，不过是个更“体面”些的猎物；对东南亚温柔乡里泡软了骨头的法国男人彻底失望；两年前辗转来到法国影响力下的云南蒙自，在学堂教授法语，日子平淡安稳，却依旧看不到改变命运的契机或值得依靠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