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商队就出发了。这次有12辆马车和将近20头骆驼，队伍中还配备哈萨克向导、翻译、武装护卫，携带水囊、馕、肉干等干粮、草料和帐篷。至于货物，这次没带，他们要去卡扎林斯克接货。
8月初日均温40°c，商队黎明前启程，在较缓的南岸沿伊列克河谷向东南行进，河谷宽约5公里，河岸分布芦苇丛与白杨林。正午在岩荫处休整，用湿毛毡覆盖水囊防蒸发。枯黄针茅草铺展如毯，河谷零星分布野蔷薇与沙棘，红果引来云雀啄食。出发后第三天到达了科斯塔奈驿站。商队距驿站2公里处即有鸣铜号示警，随后哥萨克骑兵从驿站出迎，名为护送实为监视。
这个驿站位于伊列克河中游北岸，距阿克纠宾斯克东南约120公里，扼守沙俄通往中亚的“草原丝路”咽喉。集官方驿站、关税征收点、军事哨卡三位一体，控制商队流动并防范游牧部落袭扰。夯土围墙高4米，顶部插满削尖的胡杨木桩，墙面粉刷石灰浆。石灰浆的一个用处是示警，因为夜间翻墙者会蹭白肩背。四角木质了望塔楼配备铜钟，哨兵持俄制单发后膛伯丹步枪昼夜值守，塔顶悬挂铜镜用于日光信号传递。护城壕沟宽3米，干涸时布满铁蒺藜，雨季蓄水防敌潜行。核心建筑群的主楼是双层俄式木刻楞建筑，上层为军官住所，蓝漆窗框挂蕾丝窗帘，下层大厅用于货物查验与征税。
马厩以红柳枝编墙，通风防暑，存栏30匹哥萨克骑兵专用的顿河战马。货栈为半地下结构，以便恒温储粮。铁皮门配三把铜锁，钥匙分属驿长、税吏、驻军士官。东正教小教堂金顶已褪色，内挂圣尼古拉像作为商旅守护神，墙角堆着未启封的伏特加酒桶用于临终祷告。地牢入口隐蔽在柴房下，关押逃税商贩与“可疑分子”，铁栅栏上留有指甲抓痕与干涸血迹。
阿拜告诉王月生，这里的驿长伊万·彼得罗维奇是退役哥萨克上尉，高加索战争中被车臣长矛刺瞎的左眼戴黑皮罩，桌案常摆中国景德镇瓷杯泡砖茶。税吏格里高利是犹太裔文书，鼻梁架金丝眼镜，袖口沾墨渍，账簿用俄文、阿拉伯数字、粟特文三语记录以防伪造。驻军有20名哥萨克骑兵，制服绶带已泛黄，佩刀柄嵌双头鹰徽的恰克弯刀与美制走私的史密斯-韦森左轮。驿站还有鞑靼马夫负责钉马掌与草料调配，腰间别镶银匕首，酬劳是私扣商队燕麦。哈萨克厨娘用大锅熬煮羊肉荞麦粥，向商队兜售酸奶疙瘩。阿拜怀疑她是探子，暗中传递土匪哨卡情报。剃发留辫的清国流民杂役专职清扫马粪，阿拜说他每次在驿站过夜都能看见他夜间偷捞护城壕死鱼加餐。
商队要进行入关检验。其他商队的货物卸至验货场，税吏用铁钎捅破麻袋以查是否夹带鸦片，波斯地毯需抖落查看是否藏匿武器。明面上的税率是按货值10%征收银卢布，丝绸、茶叶、武器另加“特别税”。虽然阿拜的商队这次没有货物，但还是躲不开暗规，必须驿长私设“加速费”，缴5卢布可免开箱或者直通，否则滞留3天“防疫检查”。
驿站有垄断性的补给服务。供人喝的井水限量供应，1桶\/10卢布，商队常被迫高价买浑浊河水。喂牲畜的干苜蓿掺沙增重，发现抗议者以“扰乱秩序”没收骆驼。驿站的医生实为兽医，只会用烧红烙铁处理人畜伤口。
交了加速费通关后，商队一路不停。因为驿站内的各种费用惊人，若非必要，没人愿意在那里滞留。当王月生检查完孩子恢复的情况，从大车上下来时，十二辆大轱辘马车正轧过干裂的河床。车辕上挂的铜铃铛撞出碎响，惊起芦苇丛中灰雁扑棱棱飞向咸海方向。阿拜把半袋马奶酒扔进他怀里，酒囊上还带着体温。“明天过穆戈贾尔山口” ，刀疤汉子指向天际线处锯齿状的黑影，“那儿埋着去年整支波斯商队。”
第4天，商队绕过穆戈贾尔山低矮支脉，进入碎石荒漠区，白天地表温度超50°c。夜幕降临之际，大家扎营于干涸河床。夜间风起，远远传来凄厉呼啸，似哀嚎、战马嘶鸣或女人恸哭，惊得王月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守夜的汉子笑说，“大夫，那是魔鬼城的亡灵低语，离咱们远着呢。明天白天会从那里经过，只要不是夜里进去就没问题”。
黎明队伍启程，随着天光慢慢亮了起来，远处似乎出现了一座中世纪要塞的废墟。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慢慢看出是一片巨石丛林。旭日东升，阳光洒了过来，岩体泛金红色，铁质氧化层如熔铁流淌。待走到近前，只见一座座高约20-30米的岩柱列阵在前，主体为经千万年风化形成的河湖相沉积岩，岩层交替出现含氧化铁的红褐色砂岩、含石膏的灰白色泥岩与火山碎屑形成的黑色砾岩，条纹状堆积如千层蛋糕。岩壁布满风沙高速撞击与盐结晶膨胀共同造成的蜂窝状孔洞。顶部横向岩层较硬，形成“屋檐”，而侧壁的石头被风化后形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有的能称为“骆驼岩”，是被风蚀凹槽形似驼峰与垂首轮廓；有的可叫“鹰喙台”，尖锐岩刃如猛禽俯冲。石林岩壁间裂隙曲折如蛛网，形成迷阵通道，宽处可容驼队穿行，窄处仅一人侧身挤过。在一处商队的地标“秃鹫岩”，这座砂岩风化形成的柱状奇观下，有游牧民堆砌祈福的敖包。
荒凉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动物的杀机。夜里可听到坡岗处传来的狼嚎，为防狼群夜袭，哨兵持火把巡逻，焚烧狼粪，因为游牧民经验是狼忌同类死亡气息。至于岩石缝中的毒蛇与蝎子，在中途阴凉处小憩时必须严加防范。第5天就有个开路的队员被咬伤，随后的队长阿拜没等王月生过来查看，就已将随身带的马齿苋捣碎外敷。看着似乎肢体上的黑气还有随血上涌的迹象，就想用烧红匕首灼伤口。幸好此时王月生从队尾骑骆驼赶了过来，检查了伤口后，紧急注射蛇毒血清，应该无大碍。晚上宿营时，大家在营地周围撒硫磺粉驱赶这些毒物。
第7天，行近正午，气温比前一日更高，几达50°c。商队正准备寻地休息，忽然，后队压阵的一名队员纵马，哦， 不对，纵骆驼奔来，一路高呼Kara boran，王月生一怔，被系统灌输了哈萨克语的他自然听出这是哈萨克语“?apa 6opa?”，意为“黑色风暴”。此时商队的众人也纷纷回头观看，只见天际泛起浑浊的土黄色，如煮沸的小米粥；很快逼近转为赤褐色，最后遮蔽天日的黑灰色。即便是从未见过此景的王月生也知道，沙尘暴来了。沙墙高度达200-300米，如移动的山脉，顶部翻滚如沸水。近地面螺旋状“沙蛇”疾速游走，卷起拳头大的砾石。低频轰鸣如万马奔腾，夹杂砂砾撞击帐篷的“噼啪”声，似霰弹扫射；风压撕扯耳膜，人畜对话需贴耳吼叫。
旋即，整个商队被沙尘暴吞噬。砂粒以80公里\/小时速度砸向皮肤，裸露处瞬间血痕密布。呼吸时鼻腔灌入灼热粉尘，唾液与沙土混合成泥浆黏住牙齿。好在整个商队经验丰富，应对得当，已在沙尘到来前，将骆驼围成环形，人畜蜷缩内侧，用毛毡覆盖全身。整个风暴持续了4个多小时。待风暴过去后，只见粮食袋被砂粒渗透，布料被撕成碎条，皮革水囊遭砾石击穿。有两头未来得及用湿布蒙口鼻的骆驼被细沙堵塞呼吸道窒息而死，1名队员失散，被寻获时已成“沙尸”——七窍灌沙，皮肤覆盐壳如陶俑。还有个精神崩溃的商队成员声称看见“透明城市”在沙中浮现，实为海市蜃楼叠加缺氧幻觉。
整理队伍准备继续行进时，大家发现之前熟悉的景物已变了样子。有沙丘整体迁移露出了古河道，还有的地方露出被深埋的粟特商队遗骸，铜铃仍挂在骆驼骨架上。岩壁风蚀纹路如被巨刃刮削，新裂痕中渗出地下盐水，吸引了骆驼去舔舐。
好在第8天，队伍走出了这段碎石荒漠区，遇到了恩巴河，进入了恩巴河绿洲。沿恩巴河向东南，河畔绿洲有鞑靼人经营的萨雷苏集市。这处绿洲集市位于恩巴河转弯处，河面宽约30米，浅水区可见鲟鱼溯流产卵，鹭鸟伫立捕食；岸边芦苇荡藏匿野猪家族。两岸密布野生白杨与红柳林，树荫下搭建着临时摊位。河畔湿地芦苇高逾两米，鹭鸟与野鸭盘旋，渔民用藤筐兜售刚捕捞的狗鱼和鲟鱼苗。不远处哈萨克人引渠灌溉，种植耐旱小麦与甜瓜，田埂间立驱鸟草人，披挂狼头皮。
河东岸是活畜区，骆驼、马匹拴在胡杨木桩上，哈萨克牧民用羊毛绳圈出交易场，马蹄扬起尘土混着干草屑。河西岸是货栈区，黏土夯成的拱顶仓库贴河而建，鞑靼商人用生锈铁锁封存茶叶与布匹，屋顶晾晒辣椒串如血色瀑布。在中央广场，波斯地毯铺地作临时商铺，乌兹别克铜匠敲击声、印度香料贩摇铃铛声、俄国酒贩开木桶声嘈杂交织。哈萨克妇女头顶柳条筐，盛满库尔特（奶疙瘩）与库米斯（发酵马奶），用银勺试饮招揽顾客。吉尔吉斯驯鹰人展示猎隼，隼爪套金环，扑翼时掀起细沙，围观者掷铜币赌其能否瞬间啄瞎山羊眼。
这里有游牧民运来的里海黑盐块，宣称可驱邪，用驼毛绳捆扎如黑曜石柱。有僧侣以《古兰经》页片包裹的阿富汗青金石念珠，声称经巴米扬大佛开光。哥萨克军官向部落首领推销“文明生活”的象征--俄国产折叠浴盆（铁皮箍木桶）。自称浩罕汗国流亡王子的人在兜售羊皮卷浸过茶水做旧的王室谱系图。奥斯曼退役炮兵教授改造土炮，学费是十名健壮斯拉夫奴隶。路过的僧人僧袍下露出左轮枪柄，阿拜告诉王月生他们其实是鸦片贩子，将英属印度鸦片压成佛陀像，藏入佛像腹腔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