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余香似乎还萦绕在唇齿间,三人移步到了院子里。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张宇搬出了几张老竹椅和一张小方桌,摆在爬满藤萝的架子下。张妍手脚麻利地沏了一壶浓酽的茶,袅袅热气在昏黄的灯泡下氤氲升腾。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蛙鸣和犬吠,更衬得小院的宁静。
张宇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目光落在乔楚身上,不再像白天那样带着审视,而是多了一份探究和考量。“乔楚啊,”他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听妍妍说,你在村上搞规划?具体是规划个啥?咱靠山村这穷乡僻壤的,能规划出朵花来?”话虽直白,但语气里少了锋芒,更像是一个老企业家对新思路的好奇。
乔楚坐直了身体,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专注明亮。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放下茶杯,神情认真起来:“张叔,规划不是变戏法,变不出花来。但它是给村子找一条更适合的路,让现有的资源发挥更大的价值。靠山村不是穷乡僻壤,它有它的宝贝。”
“哦?宝贝?”张宇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除了这满山的石头疙瘩和几块薄地,还有啥宝贝?你倒是说说看。” 旁边的张妍也停下了倒茶的动作,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期待地看着乔楚。她知道乔楚对靠山村是真下了功夫的。
“宝贝多着呢。”乔楚的语气带着一种笃定,“首先是生态,张叔。靠山村背靠莽莽青山,森林覆盖率极高,空气、水质都是一等一的。这在城里人眼里,就是千金难买的‘负氧离子’,是健康养生的‘金山银山’。其次,是特色农产品。咱们的鹿茸菇山核桃品质绝佳,但一直零散销售,没有形成品牌和规模;山上的其它野菌、中药材,种类丰富,但缺乏科学的采摘规范和深加工;还有散养的土鸡土猪,品质好,却卖不上价,中间环节太多,利润都被商贩拿走了。今后要在深加工上做文章。”
他如数家珍,条理清晰,显然这些想法早已在他脑海中盘旋许久。“第三,是文化和旅游资源。村里的老房子、石板路,有年头了,有特色;还有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古驿道传说,如果能考证清楚,加以包装,都是吸引城里人来体验乡愁的好素材。最后,是人。村里有不少能工巧匠,像王木匠的手艺,李婶子的刺绣,都是好东西,只是没有和市场对接的平台。目前虽然以上资源都有一定程度的开发,但没有形成特色。”
张宇听得入了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竹椅扶手上敲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乔楚的分析,句句戳中了他这个老企业家的心坎。
“那…依你看,该怎么弄?”张宇的语气郑重了许多,不再是考校,而是请教。
乔楚精神一振,这正是他倾注心血的方向。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硬皮笔记本,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
“张叔,我初步的想法是打造‘一核两翼’的发展格局。”乔楚指着本子上的草图,“‘一核’,就是以我们村为核心,充分利用生态和文化资源,发展‘沉浸式乡村体验’。不是简单的农家乐,而是让游客真正住下来,体验农事、品尝山珍、感受山居生活。我们可以选取几处位置好、有特色的老宅,在保留原貌的基础上原来的民宿进行改造提升,做成精品民宿。”
他顿了顿,看到张宇和张妍都听得极其专注,才继续道:“‘两翼’,第一翼是特色种养殖业。鹿茸菇山核桃成立合作社,统一品种、统一标准、统一品牌、统一销售,走精品路线。其它野菌和中药材,要建立可持续采摘规范,同时引进小型加工厂,做初级加工,提升附加值。土鸡土猪,可以发展订单农业,直接对接城里的高端客户或社区团购,减少中间环节,让利给农户。”
“第二翼是手工艺和文化旅游。挖掘古驿道文化,修复一段有代表性的路段,结合传说故事,开发徒步路线。组织村里的手艺人,成立‘靠山匠坊’,把木工、竹编、刺绣这些传统手艺产品化、精品化,放在民宿和线上平台销售。同时,结合四季农事和山野特色,策划一些小型节庆活动,比如春季采茶节、夏季萤火虫夜观、秋季山核桃采摘节、冬季年猪宴,持续吸引客流。”
乔楚越说越投入,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详细解释了品牌营销的重要性、如何利用短视频平台宣传靠山村的“慢生活”、如何培训村民提升服务意识、如何建立有效的利益联结机制确保村民增收……他甚至提到了引入社会资本的可能性,但强调必须以村集体为主导,确保发展的主导权和收益分配公平。
“当然,这只是初步构想,”乔楚合上笔记本,诚恳地说,“具体实施还需要大量的调研、详细的规划、村民的广泛参与和上级的政策支持。每一步都可能遇到困难,比如资金、技术、村民观念的转变。但我觉得,只要路子对了,靠山村大有可为!我们村离县城不算太远,交通也在改善,生态和文化就是最大的资本。” 他的眼神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对这片土地未来图景的憧憬和脚踏实地的决心。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藤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疲倦的虫鸣。张宇久久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慢慢啜饮着,目光深沉地落在乔楚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人。白天解决纠纷时的干练,此刻规划蓝图时的远见和务实,以及对村子发展那种发自内心的热忱和责任感,都深深触动了他。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考验”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真正能为村子带来希望的人才。
“好!”张宇突然放下茶杯,声音洪亮有力,打破了沉默。他猛地一拍大腿,看向乔楚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乔楚!好小子!你这脑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转得快多了!条理清楚,想得长远,也懂实际!‘一核两翼’…这词儿新鲜,但听着就靠谱!比那些只会喊口号、搞花架子的强太多了!”
他站起身,激动地在院子里踱了两步,指着乔楚对张妍说:“妍妍,你听听!这才是干实事的人!说的都是村子的痛点,想的都是能让乡亲们得实惠的法子!连怎么卖山货、怎么搞民宿、怎么弄那个‘匠坊’都想得这么细!不容易,真不容易!” 他重新坐下,用力拍了拍乔楚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十足的亲昵和认可,“乔书记,不,小乔!你这规划,我张宇第一个支持!张妍可以给你投资。”
张妍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当父亲激动地拍乔楚肩膀,并毫不吝啬地给予高度评价时,她心中的那份自得简直要满溢出来。她微微扬起下巴,灯光在她眼眸中跳跃,像藏着小星星。看吧,爸,我就说乔楚不一样!她心里的小人在欢快地跳跃。此刻他展现出的对村子发展的深刻理解和那份赤诚的责任感,更是让她与有荣焉。这不仅仅是为她“挡箭”的假男友,更是她真心欣赏甚至…仰慕的人。她觉得自己眼光真是太好了,选他来演这场戏,简直神来之笔。她甚至偷偷地想,父亲这样欣赏乔楚,那后续的“考验”岂不是更容易过关了?说不定…还能假戏真做呢?
“爸,您别光顾着激动,”张妍适时地插话,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和骄傲,“乔楚这还只是初步想法呢,要落地可不容易。您得发动您那些老伙计们一起支持才行。”
“那是自然!”张宇豪气地一挥手,他转向乔楚,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小乔啊,想法是好,但做起来难。”
乔楚感受到张大山话语中沉甸甸的信任和支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地点头:“谢谢张叔!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困难肯定有,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们目标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靠山村一定能走出一条新路来。”他顿了顿,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要让村民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跟着干。所以,我建议可以先选一两个见效快、示范性强的点来突破,比如先把鹿茸菇山核桃合作社搞起来,或者集中力量改造好一两处示范民宿,让大家看到甜头。”
“对!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张宇深表赞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这想法很稳妥。”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刚才提到古驿道?那传说我也听老一辈讲过几嘴,零零碎碎的。你想挖这个?”
“是的,张叔。”乔楚眼中闪着光,“一个独特的历史文化符号,是乡村旅游的灵魂和差异化竞争的关键。如果能把它挖掘整理出来,赋予它生动的故事,再结合实地的遗迹修复,就能成为我们的一大亮点。这需要村里熟悉掌故的老人帮忙回忆和提供线索。”
“这个好办!”张宇一拍胸脯,“村东头的五叔公,快九十了,记性好得很,肚子里全是故事。现在他还在吗?”
三人越聊越深入,从具体的产业细节聊到可能遇到的瓶颈,再到如何争取政策扶持,话题像藤蔓一样自然延展。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桌上的茶壶续了又续。当张妍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挂在堂屋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指向十点时,才恍然惊觉。
“呀!都十点了!”她轻呼一声,带着点歉意看向乔楚,“聊得太投入了,乔楚,你累了吧?”
乔楚也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脸上却毫无倦意,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不累,和张叔聊这些,收获特别大,感觉思路更清晰了。”
张宇也有些意犹未尽,但他毕竟上了年纪,此刻也感到了一丝倦意。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脆响。“是啊,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他看着乔楚,眼神里充满了长辈的关怀,“小乔啊,今晚就住下吧,别赶夜路了。家里有干净的客房,让妍妍给你收拾一下。”
“这…”乔楚有些犹豫,看向张妍。毕竟他们的“关系”是假的,留宿似乎有些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