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牛棚房的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秦嫣凤踮着脚尖,把一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往江奔宇身上比划,晨光透过屋檐上的茅草,在她认真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至于吧?\"江奔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套了三层的衣服,无奈地扯了扯紧绷的领口,\"就是镇上运输站当个临时司机而已,要穿得这么隆重?这天中午还大热的,就早上有点凉而已,你是想把我蒸熟了当馒头送去啊?\"
秦嫣凤拍开他乱动的手,细长的眉毛拧成了结:\"你懂什么!\"她转身又从晾衣绳上取下一件半新的中山装,\"抓方向盘的活那是一等活,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听说县运输队时说过,领导第一眼就看衣着体不体面。\"
江奔宇看着那件明显大了一号的中山装,哭笑不得:\"这是龙哥的衣服吧?龙哥比我大多了,我穿着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娃娃...\"
\"少贫嘴!\"秦嫣凤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往他头上套,\"孙涛跟他爸亲自推荐的岗位,可不能给你搞砸了。\"她的手指在江奔宇领口处停顿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不用说这岗位肯定竞争,都是有关系的...\"
江奔宇闻言一怔,知道这是她的担心,终于不再挣扎,任由秦嫣凤摆布。他转头看向正在灶台前劈柴的覃龙,提高声音道:\"龙哥,一会煮点硬菜,别给我省。要是怕让人知道的话,就去山里据点。\"
覃龙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阳光下他黝黑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放心吧!现在可没人愿意来这破地方。\"他指了指院角堆着的半袋红薯,\"除了四公太和何叔刚派人送来点口粮,其他人见了我都绕道走,生怕我问他们借钱借粮。\"
这话说得轻松,但江奔宇看见覃龙转身时眼角闪过的落寞。他走过去,接过覃龙手里的斧头,压低声音道:\"真伤心难过的话,去蛤蟆湾换地的时候,给你也留一块。反正我准备在那边建新房,村里总得有个家!再说这里离蛤蟆湾也不远,就去镇上一半的路,走路半小时就到了。\"
斧头砍进木头的闷响中,覃龙的声音有些发颤:\"当然是好的,只是这样会不会有影响?\"
\"影响个屁!\"江奔宇把劈好的柴火码齐,朝院外努了努嘴,\"你没看见牛棚房后面?和我交换的那块地还没划下来呢,李村长已经派人就已经在清理地面了。\"他凑近覃龙耳边,\"今早上我瞧见,连黄泥稻草砖都开始拉来了,看样子是准备直接开建。\"
秦嫣凤端着盆走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忧心忡忡地插话:\"妞,人家李村长怎么也是村长,人家是官,我们是民。\"她学着村里老人的语气摇头晃脑,\"民不与官斗,这话是老祖宗常说的。\"
“这叫满桶水的不响,半桶水的响当当。给面子他,叫声李村长,不给他面子叫他李大秃子,他也不敢吭声。不是我吹村委大队刘书记在这里,他都不敢说个不字。江奔宇一边说道,一边接过水盆,指尖不经意擦过秦嫣凤粗糙的手掌,心里一酸。这双原本应该执笔作画的手,如今已经布满了茧子。他轻声道:\"嗯!我知道了!毕竟小鬼难缠\"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了,你喜欢读书的话,我有一些资料。只要你能吃透了,有机会也能考个大学。\"
秦嫣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暗夜中突然被点亮的星子:\"真的?什么资料?\"
\"你等着!\"江奔宇三两步蹿进曾经住过的牛棚房。阳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漏进来,在泥地上画出道道金线。他蹲下身,假装从床底掏摸,实际是从空间里取出一本和给何文博他们一样的高考复习资料。封面上\"数理化自学丛书\"几个字已经有些褪色,但里面的笔迹依然清晰。
\"他们还没醒吧?\"秦嫣凤接过书时,看了眼房间里的那群小家伙。
江奔宇摇头:\"没呢!估计昨晚走路回来累坏了。让他们多睡会儿,等饭做好了再喊他们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说道\"得了,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有事就找龙哥,我先去趟大队赵刘书记,再去镇上。\"
秦嫣凤把书紧紧抱在胸前,突然喊住已经走到院门的江奔宇:\"等等!\"她跑回屋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午饭,带着。\"
江奔宇打开一看,是两个掺了白面的玉米饼子,中间夹着腌得透亮的咸萝卜干。他鼻子一酸,不是嫌弃这东西不好,而是这被人惦记,挂念的感觉真好。
\"路上小心。\"覃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宽厚的手掌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一下,\"要是...要是没成也别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江奔宇点点头,把布包塞进怀里。走出十几步远,还能听见秦嫣凤在身后喊:\"领口别乱扯!见人要问好!\"他抬手挥了挥,没敢回头,怕他们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忽然懂了,万家灯火里的灯海再璀璨,只有家里这盏最特别——它不是为了照亮繁华,是为了接住每一个晚归的身影,把‘累了吧’藏进亮堂堂的房间,把‘回来了’熬成永不熄灭的温柔。
千万灯火里,总有一盏灯为你点亮,那是家人把牵挂酿成了光,让每个在外的日子,都有了可以回头的暖巢。
村道两旁的稻茬挂着水珠,在晨风中掉落到田里,几只飞鸟掠过稻田钻进一旁的荒草中。
江奔宇深吸一口气,把蓝布包贴在心口的位置。那里除了干粮,还揣着秦嫣凤连夜给他缝的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些零钱,还叮嘱别用大额钞票,怕被有心人惦记上了。虽然可以把这些干粮放到随身携带空间里,但是他还是觉得拿在手上感觉最好,那是一个人的牵挂。
\"看来这运输站司机得当定了,实在不行了就去黄镇长那里坐坐。\"他喃喃自语,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远处,公社的红砖房已经隐约可见,屋顶的五星红旗在朝阳下格外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