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苍白的手指在自己瞳孔中不断放大。
他想退,想躲,想收回自己的手。
可他的身体,像是被冻结在了时空中,连一根小指都动弹不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指与掌,在半空中,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巨响。
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张恒那只拍出的手掌,从指尖开始,无声地,化作了灰。
不是烧焦的黑,不是冰冻的白。
就是最纯粹的,灰。
那灰色,如同最可怕的瘟疫,顺着他的手腕,手臂,肩膀,疯狂蔓延!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惊恐与痛苦的惨嚎,终于从张恒的喉咙里撕裂而出。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寸一寸地湮灭,化作飞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想求饶,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神魂,他的生机,他的一切,都在那轻轻一指之下,被彻底“抹除”了。
短短两息。
一个活生生的炼气后期修士,就这么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连一滴血,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只剩下一撮灰烬,被山谷的寒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跟在张恒身后的那名弟子,已经彻底傻了。
他张大了嘴,眼球暴凸,裤裆处,一片湿热的痕迹迅速扩散开来。
楚南收回手指,那双灰色的眼眸,缓缓转向了他。
那名弟子,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却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软软地跪倒下去。
腥臊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在冰冷的地面上,汇成一滩。
恐惧,已经击穿了他的神魂,碾碎了他的思维。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活人,一个炼气后期的修士,一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师兄,在他面前,被一根手指,轻轻地,抹掉了。
就像抹去一张画上的污点。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惨烈挣扎。
只有归于虚无的,安静。
楚南的灰色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名弟子浑身猛地一抽,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被那双眼睛盯上,下一刻就要被抽离身体,化作飞灰。
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想磕头求饶,四肢却彻底失去了控制。
柳飘飘站在楚南身后,看着那个已经崩溃的弟子,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
这,就是“归墟”的力量吗?
这不是杀戮。
这是审判。
“滚。”
一个字,从楚南的口中吐出。
没有起伏,没有温度,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
那跪地的弟子,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疯狗,神魂在那一瞬间的剧痛中,竟找回了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发疯似的向着来路逃去,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凄厉的呜咽,像是一只看到了死神的野兽。
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山谷,重归死寂。
只有那呜咽的风,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无声的恐怖。
楚南转过身。
那双灰色的眸子,在对上柳飘-飘的瞬间,深处的混沌风暴,缓缓向后退去,露出了更多那漆黑的,属于他自己的瞳仁。
“吓到你了。”他说道。
柳飘飘摇了摇头,泪水却不争气地再次涌出。
她想说“没有”,可她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她不是害怕楚南会伤害她。
她是害怕,那个她所熟悉的楚南,会不会被这身邪魔般的力量,彻底吞噬。
楚-南看着她,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怪物。
一个需要依靠死气才能存活,一个举手投足便能湮灭生机的怪物。
他与这个世界,与她,已经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他眉心传来。
那枚“天机敛息符”,又多了一道裂痕。
一股更加浓郁的、寂灭万物的灰色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逸散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屋。
柳飘飘只觉得心头一窒,护体灵光在那灰色气息面前,薄得像是一层窗户纸,瞬间明灭不定,几近破碎。
楚南眼神一凝。
他猛地抬手,五指虚握。
整个石屋内的灰色气息,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化作一道道细流,重新被他吸回了体内。
柳飘飘压力顿消,却骇然地看到,石屋的墙壁上,那些刚刚凝结的冰霜,在接触到那灰色气息之后,竟直接化作了灰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连无机之物,都在被侵蚀!
“这符篆,撑不了多久了。”楚南的声音,透着一股凝重。
他必须,在这符篆彻底破碎之前,完全掌控这股力量。
否则,他将成为一个移动的灾厄。
他走到石床边,盘膝坐下,双目闭合。
“不要靠近我。”他轻声对柳飘-飘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
柳飘飘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死死地咬着嘴唇,看着他那张冷峻如雕塑的侧脸。
一股无形的屏障,已然在他们之间形成。
楚南的神念,沉入了那片丹田废墟。
灰色的魔种,正在有节奏地跳动。
那口寒潭,是他的药。
那些涌来的阴寒死气,是他的食粮。
他开始尝试,用自己那点重新凝聚的意志,去驾驭,去梳理,去掌控那些在他体内奔腾咆哮的灰色魔脉。
这是一个比之前炼化煞源时,更加凶险万倍的过程。
那是在别人的力量中挣扎求生。
而现在,他是在自己的深渊里,为自己,戴上枷锁。
……
合欢宗,庶务殿。
那名逃回去的弟子,像是一滩烂泥,被拖到了刘长老的面前。
他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只是反复地,用带着哭腔的、最惊恐的语调,重复着两个字。
“灰……尘……”
刘长老的脸色,铁青一片。
张恒,死了。
不是被杀死,而是……变成了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