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更漏刚敲过三更,苏然的居所还亮着灯。
案上烛火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素墙上,晃得像要裂开。
他盯着案头那卷未拆封的兵书——嬴政亲手交给他的,说是当年王翦老将军用过的。
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竹简,他能摸到上面深浅不一的刻痕,像在诉说大秦铁骑踏过六国时的震颤。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条缝。
董雪的身影挤进来,腰间玉佩轻响,像春夜的檐角风铃。
她手里攥着半幅帛书,泛着幽光的丝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你要的东西。\"她将帛书放在案上,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烛火映得她眼尾泛红,\"日间在尚衣局,我翻遍了所有箱笼......\"
苏然俯身去拾,指尖触到帛书时,古戒突然发烫。
他猛地抬头,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底。\"北疆。\"她压低声音,声音像浸了冰的琴弦,\"天机图不是唯一钥匙,还有另一物藏在北疆。\"
\"北疆?\"苏然重复,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日嬴政说的\"长城万里\",想起地图上那道蜿蜒的线,\"你如何得知?\"
\"前日替皇后整理旧物,见了半页残信。\"董雪后退半步,背抵着门,\"是已故的蒙恬将军写的。
他说匈奴王庭的祭台之下,埋着能'逆转星轨'的物件......\"她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苏然,暗夜的人也在找。
他们要的不只是大秦乱,是要把所有可能的未来都掐死在襁褓里。\"
古戒的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窜。
苏然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那是他从现代带来的,不值钱的小物件,她却当宝贝似的戴着。\"我明白。\"他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渗进去,\"等平了楚地,我就去北疆。\"
董雪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
她抽回手,用袖子抹了把脸:\"天快亮了。
你该启程了。\"转身时,帛书残页在她腰间晃了晃,像片被风卷起的云。
雄鸡初鸣时,苏然已经立在咸阳门外。
玄甲卫的铁蹄叩在青石板上,震得城楼下的\"秦\"字旗猎猎作响。
章邯勒住马,铠甲上的鳞片泛着冷光:\"先生,三千玄甲卫已整备完毕。\"他二十岁的脸还带着少年的棱角,眼里却烧着团火——那是昨日在演武场,苏然教他用火药炸穿石墙时,他眼里就有的光。
\"出发。\"苏然翻身上马,古戒贴着皮肤,像颗跳动的心脏。
他回头望了眼咸阳宫的飞檐,晨雾里,那抹金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
驰道两旁的白杨树向后退去。日头升到头顶时,他们到了渭水河畔。
章邯突然勒住马,马蹄溅起的尘土落在苏然斗篷上。\"先生看。\"他抬手指向河道——本该波涛汹涌的渭水,此刻只剩一滩浑浊的死水,河床上裂着蛛网似的缝,几尾鱼干在烈日下泛着白。
\"今年春涝未至。\"章邯皱眉,声音里带着兵卒特有的直愣,\"昨日过陈仓,见百姓在田头跪了一片,说要请河神......\"
苏然翻身下马,蹲在河边。
指尖触到干裂的泥块,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
他想起董雪说的\"暗夜操控气候\",想起现代课本里讲的\"小冰期\",喉间突然发紧。\"去问问附近村落。\"他对章邯道,\"有没有外乡来的方士,或者......\"他顿了顿,\"突然能预知天气的人。\"
章邯应了,打马往上游去。
苏然望着河床里的碎陶片——那是百姓投的祭器,刻着歪歪扭扭的\"河神显灵\"。
风卷着尘土扑过来,迷了他的眼。
残阳西沉时,他们到了泾阳驿站。
驿站的夯土墙被晒得发白,门楣上\"泾阳\"二字掉了漆,像块烂了边的膏药。
章邯跳下马,踢开脚边的碎石:\"先生,今晚就住这儿。
末将先去查探。\"
苏然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廊下传来靴底擦地的声响。
他抬头,看见冯劫从阴影里走出来。
那人身穿御史大夫的玄色朝服,腰间玉牌在暮色里泛着青,像块冻住的血。
\"苏大人好雅兴。\"冯劫嘴角扯出个笑,眼尾的细纹挤成一团,\"赵中车令让在下捎句话——私藏妖书,按秦律当诛九族。\"
章邯的剑\"嗡\"地出鞘。
他挡在苏然身前,剑刃映着冯劫的脸,把那笑割成两半:\"冯大人这是要抗旨?
陛下命苏先生去楚地,你敢动他?\"
冯劫的手按上腰间剑柄。
他的指甲修得极长,染着丹蔻,此刻正掐进剑鞘的兽首纹里:\"章邯,你不过是个都尉,也配跟本大夫说话?\"他突然甩袖,几个黑衣卫从院角窜出来,钢刀出鞘的声音像蛇信子吐信,\"拿下!\"
苏然站定未动。
他望着冯劫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赵高的私印,刻着\"忠\"字,边角磨得发亮。
古戒在他掌心发烫,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战鼓在擂。
\"且慢!\"
院门口传来马蹄声。
一个灰衣人滚鞍下马,怀里抱着个朱漆木匣。
他甩了甩发间的尘土,将木匣高举过顶:\"李丞相密使,奉陛下手诏!\"
冯劫的脸瞬间白了。
他盯着那方木匣,喉结动了动,像吞了只苍蝇。
木匣打开的刹那,他踉跄后退半步,玄色朝服蹭上了墙灰。
\"苏然乃朕所命之人,擅动者斩。\"灰衣人念得抑扬顿挫,目光扫过冯劫,\"冯大人可还要试试?\"
冯劫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猛地甩袖,带翻了廊下的茶桌。\"走!\"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这事儿...没完!\"
黑衣卫潮水般退去。
章邯收剑入鞘,剑刃擦过冯劫方才站的位置,在青石板上划了道白痕。\"先生,这冯劫......\"
\"赵高的狗。\"苏然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盏碎片,\"咬人的时候,总得给主子递根骨头。\"他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古戒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来,\"但骨头,得看陛下给不给。\"
次日清晨,他们在驿站外遇见那个农夫。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褐,脚边的破筐里装着半把野菜。
见了玄甲卫的旗子,他\"扑通\"跪下,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大人!
大人救命啊!\"
章邯跳下马,把他扶起来。
农夫的脸瘦得只剩层皮,眼窝陷得像两个黑洞:\"楚地...楚地闹邪乎了!\"他喘着气,唾沫星子喷在章邯铠甲上,\"有穿黑衣服的,说大秦要亡了,项家要复国!
百姓信了,都跟着闹事......\"他突然抓住苏然的马镫,指甲缝里全是泥,\"还有匈奴!
小人在雁门关讨饭,见匈奴的骑兵像黑云似的,堆在关外!
他们...他们肯定要打进来!\"
苏然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攥紧缰绳,指节发白。
古戒突然灼痛,像被火炭烫了一下。\"你可见过那些黑衣人的样子?\"他俯身问,声音发紧。
\"脸上蒙着黑布!\"农夫比划着,\"但...但他们身上有股味!\"他抽了抽鼻子,\"像烧糊了的艾草,跟去年冬天,咸阳城里着的那场怪火一个味!\"
苏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三个月前,咸阳西市突然起火,烧了半条街,火场里残留的焦味——确实像烧糊的艾草。
那时他就怀疑有人故意纵火,现在看来,竟是\"暗夜\"在失手。
\"去驿站拿些干粮。\"他对章邯道,又摸出块碎银递给农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莫要再乱走。\"
农夫攥着碎银,连连磕头。
等他踉跄着往驿站方向去时,苏然抬头望向北方——雁门关外的云低得像要压下来,铅灰色的,像口倒扣的锅。
暮色渐浓时,他们到了函谷关下。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谷口,吹得玄甲卫的披风猎猎作响。
章邯勒住马,手指搭在剑柄上:\"先生,这谷里地形复杂,末将先派斥候探路。\"
苏然刚要应,古戒突然发烫。
他猛地抬头,看见崖顶的灌木动了动——不是风,是有人!
\"布阵!\"他大喝一声,短戟从腰间抽出,寒光映着渐暗的天色,\"弩手在前,刀盾手护两翼!\"
话音未落,箭雨就下来了。
破空声像无数只夜枭在叫,扎进前面的马腹。
那马惨嘶着栽倒,把骑手甩进路边的荆棘丛。
黑衣蒙面人从崖顶窜下来,像一群黑鸦。
他们手里的刀泛着幽蓝,显然淬过毒。
章邯的剑劈翻两个刺客,转头对苏然喊:\"先生退后!\"
苏然没退。
他旋身躲过背后的刀,短戟横扫,挑飞了刺客的手腕。
血溅在他斗篷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章邯!
左边第三个!\"他大喝,章邯的剑准确无误地刺进那刺客心口。
混战中,一道刀光突然从斜刺里袭来。
章邯正在应付两个敌人,根本来不及躲。
苏然瞳孔骤缩,扑过去横戟一挡——\"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短戟的刃口崩了道小豁,刺客的刀擦着章邯的铠甲划过,在甲片上留下道白痕。
\"谢先生!\"章邯的声音发颤。
那刺客见势不妙,转身要逃。
苏然甩出短戟,正刺中他后心。
刺客踉跄两步,栽倒在地上。
临死前,他扯下脸上的黑布——是张陌生的脸,左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你以为你能改变历史?\"他咳出黑血,嘴角扯出个笑,\"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一粒子罢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突然剧烈抽搐。
苏然冲过去时,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像被泼了浓硫酸。
眨眼间,只剩堆黑灰,和地上那把泛蓝的刀。
章邯蹲下来,用剑尖挑起那把刀。
刀身上刻着个极小的\"暗\"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暗夜......\"他轻声念道,抬头望向苏然,\"先生,这是......\"
苏然没说话。
他盯着地上的黑灰,古戒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夜风卷着血腥气灌进谷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那个刺客的话在耳边回响,像根细针,扎得太阳穴生疼。
\"走。\"他翻身上马,声音哑得像砂纸,\"加快速度。
楚地...等不及了。\"
马蹄声再次响起,敲碎了谷里的寂静。
远处,函谷关的烽火台升起点点火光,像极了暗夜中跳动的鬼火。
苏然望着前方渐浓的夜色,手按在古戒上。
他能感觉到,这枚戒指里的力量在翻涌,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